“首长,如果谁欺负您,您可以告诉我,我会让他连续一个月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这话把季垚逗笑了,他重又把眼镜取下来擦拭,用手指小心地抹去上面的水珠。他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都憋了回去。
“滚吧,有谁能欺负到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想发泄一下。”
“您看您的眉头终于展开了。”符衷说,见着季垚笑了之后他也跟着笑起来,“您的眉毛要这样才好看,就算您没笑,这对眉毛看起来也在笑。”
季垚停下手上的动作,压着眉尾挑了符衷一眼:“你的骚话不要这么多。”
他把眼镜戴上,抬手整理的头发,沾了一点水好把乱掉的几缕头发抹到后面去。符衷站在他旁边,离得并不远。两人高高的身影投在脚下,黄铜吊灯烨烨地发着亮光,把符衷的耳钉照得像一枚小蜡烛在烧。季垚被这枚耳钉迷住了,他盯着它好一阵,直到符衷把头侧了过去,完整地露出耳钉来:“您在看这个吗?您喜欢它?”
“就是觉得怪迷人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最吸引人了,每次看见了都不由自主地会盯过去。”季垚收回视线,拍了一下手上的水珠,“我以后会克制住自己不去看的。”
“我没有说您这样不好,长官。如果您喜欢可以自己来摸一摸,如果您喜欢我也可以送给您。”
符衷说着要去把耳钉拆下来,季垚抬起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再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从他热乎乎、软绵绵的耳垂上蹭了过去:“这下我摸过了,就不用再把耳钉拆下来送给我了吧?不然调查科的小尾巴们要说我贪污受贿,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这轻飘飘的一蹭就把符衷蹭得魂儿都飞走了,季垚的后半段话都是在模模糊糊的境况里听见的。符衷摸了一把发烫的耳廓,转移话题:“您是不是因为刚才飞机受损所以才心里难受?”
季垚闻言笑了笑,靠坐在石台旁,看样子不打算马上离开。他叠着手放在身前,说:“我是难受,但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恐高。”
符衷学着他的样子挨在石台边上,规规矩矩地扣着手半点都逾越:“我记得您也是飞行员出身,怎么会恐高呢?”
季垚已经平静下来了,声音淡淡地缭绕在空气里:“你没听过那句老话?人是会变的。”
“难道是——”
“你怎么想那就是怎么回事吧。”季垚及时掐断了他的话头。
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是这金碧辉煌的小天地里的主宰。季垚有点避讳这个话题,他不愿意开口与外人将这些往事一一道来。周围松香袅袅,暖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肩头,影子投在地面上。屏风上的刺绣遮挡了外头的光景,色彩绚丽的天堂鸟羽毛贴在屏风布面上,与针线图案融为一体。季垚盯着那些花纹出神,而符衷哪也不去,就这样陪着他,寸步不离。
“你不回家去吗?”最后季垚先开了口,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个夜晚又没有合眼。”
符衷摇摇头,一直用柔和的腔调与季垚说话:“我不困,也不想回家,一个人待在家里心里不舒坦。我就在这儿陪您说说话,如果您愿意我留下来的话。就这样把今夜过掉吧,起床号一吹就是新的一天了。天又不会亮,白昼和黑夜一个样,所以怎样都可以。”
“符衷。”季垚喊他。
“在。”
“你刚才为什么要执行救援行动?你知不知道这项任务有多危险?如果不小心你就会没命的。”
“我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但我并不害怕。”
季垚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您在那里。”符衷说,“我相信您的能力,只要有您在那儿,我就不会害怕,再远再艰难的路我都能坚持走下去。如果我因为一点风险就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话,我想这不会是一个有前途的人该有的品质。”
就是这句话触动了季垚,让他上了冻的心房忽然有了细微的开裂声,像颐和园里的昆明湖越过了寒冬,捱到了春江水暖、桃花次第的好时节。他扭头看符衷,而对方刚好也在看他。季垚潜心观察着符衷脸上由信任到忠诚的奇谲的转变,谛听着他充满独立思想的、温柔的絮语。季垚心里同样有了模模糊糊的期许,他认为待在符衷身边就很舒心,再大的风浪也无所畏惧。
我也不害怕了,季垚想。
他轻推了符衷一把,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说:“以后不要一味卯着劲儿往前线跑,你要懂得好好照顾自个儿,伤筋动骨的很麻烦。不过要是你哪天牺牲了,我一定到烈士墓前瞻仰你。”
说完了他就自顾自笑起来,他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符衷的眼睛弯了弯,眼睑下白皙的皮肤让他这两扇心灵的窗户愈发轻盈明朗了:“您只对我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季垚不假思索地点头嗯了一声。符衷偷偷地含着笑踢了踢脚尖,他看破不说破。两人忽然又被古怪的寂静簇拥住,寂静中有什么隐秘的情感在方寸之间躲躲藏藏,奇妙的憧憬、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愉悦仿佛让他们来到了伊甸园中。他们的欢乐此时都化作了轻烟、化作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飞往那无边的净土之国里去了。
“长官,如果以后您还想哭的话,可以来找我。”季垚拍了拍自己的肩,“我的肩膀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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