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峦打开了卧房里的灯,来到母亲床边轻声对他说:“妈,我给你买枣子回来了,”
母亲扭了一下脖子,冲何峦很淡很淡地笑了笑,死气沉沉的眼里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丝光亮。她一直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药物抑制了她的感官,整个人提不起半点力气。往常,她有一副结实健壮的体格,工作、家务样样拿手,但现在恐怕连跳蚤的腿都掐不断了!被羊绒帘子遮住的玻璃窗外传来悉悉簌簌的风声,秋天正在打趣那棵凄凉的老梧桐树。
见母亲还有意识,何峦心里松了口气。他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回头走到厨房去洗刚买来的新鲜枣子。母亲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随即她就听见了自己均匀、时断时续的呼吸,两片薄薄的嘴唇感受到了从胸腔里呼出来的热气。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自己知道这一点,没人会比自个儿更了解自个儿了。所以她选择了从医院回来,为此她还显得挺高兴。
“枣子洗好了。”何峦说,他捧着装满枣子的瓷碗走进来,却没听见应答。
母亲又闭上了眼睛,即使开着灯她也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睡着了。何峦将瓷碗放在床头柜上,挨着床沿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家里钻来钻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抛下这一处地方又钻到下一户人家里去了。何峦给父亲打了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他把手机按灭了塞回衣兜里。
父亲行踪不定,有时候在家躺在简易床上呼呼大睡一整天,有时候家里一整天都看不见他。每回父亲回来时必定是醉醺醺地倒在简易床上昏天黑地地睡起来,在母亲病重之后他在家的时间就更少了。父亲从不过问家事,也不过问何峦这个人,仿佛他早就把这些人抛下了,这座院落不过他喝醉酒之后临时的歇脚之处。好在他喝酒之后不闹事,总算没让房东太太把他们赶出去。
简易床摆在阳台上,父亲在这张折叠床上待过的时间最长。他从不进卧房,也不会去看母亲一眼。何峦打扫屋子的时候狠狠踹了那张床一脚,把它踹到了阳台的角落里去。
何峦去厨房给自己弄了晚饭,将中午的饭菜热过之后将就着吃了一点。做完家务后母亲已睡熟许久了,他掩上母亲的卧室门,打开自己的房间走进去,拉开椅子在堆满了书本、文件资料的一张台子前坐下来。何峦将几张纸按顺序理好,清理出四四方方的一块空地,将电脑放了上去。他浏览了一下网页,然后打开文档开始写起今天的更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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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和朋友们去了一家中餐厅吃饭,魏山华给季垚发了消息,说他要迟一些才到。季垚让桌上的人各自点了菜,等了十分钟后才见魏山华沿着楼梯走了上来,在季垚旁边给他预留出来的位置上坐好。季垚给他倒了一杯酒放到面前去,魏山华捏着酒杯冲他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说:“三土,我看到你的人开车接他兄弟出去了。”
“我的什么人?什么人是我的?”季垚晃着杯子里酒水将它们调匀,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看几个服务生托着冷盘碟子走过来摆在桌上。
魏山华疑惑地撇了下眼梢,将手摊开在桌面上点了点:“就是符上尉。你说说,难道符上尉不是你的人?”
季垚这下听明白了,不过他马上立了眉毛:“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知道了,你这个混蛋,原来你是去跟踪人家了。难怪你居然迟到了十分钟,这对时间局的任何一位成员来说都是个重大失误,我将会在集会的时候对你进行通报批评!”
“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他妈每天都在想什么?”山花给自己倒上新的一杯酒,扭过身子盯着季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为什么一说起符上尉你就坐不住了?听着,三土,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赶紧给我停下你脑子里的幻想!我就是从办公室回公寓的路上看见他了而已!”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他开着一辆白色的跑车接着他一位腿脚不便的朋友一起出门去了。”魏山华描述道,“大概是在五公寓的停车场里,符上尉穿着一件带帽子的防风上衣、白绸缎斜领衬衫和黑色的窄管长裤。他的那辆车我在指挥部大门前看到过,你上回是不是也是从那辆车里下来的?”
“老天,你一眼就把人家身上穿着什么衣服都给看明白了?你要是去做警方的目击证人那绝对能十分钟之内破案了。”季垚有些醺醺地眯着眼睛看他,“那个腿脚不便的朋友是谁?”
魏山华想了想:“从五公寓下来的,我不认识。他没有符上尉长得高,矮了将近十厘米。头发乌黑乌黑的,又多又密,背着一个印着红衣服蜡笔小新的橘黄色帆布包。”
他越说就让季垚的酒越清醒:“我知道是谁了,那家伙我也见过。”
“他怎么了?”
“没什么。”季垚搪塞了一句,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土豆放到碗里闷头吃起来。砂锅里煨着滚烫的猴头菌炖鸡汤,金黄稠浓的汤水不住地往外散发香气。
桌上几个人欢快地聊着天,服务生此时已经上完了菜,季垚默不作声地把每个盘子里的菜都尝了一遍。他一边喝着烫嘴的汤一边想着符衷,吃饭的时候最容易想起他,因为符衷曾亲手给他做了一顿晚饭。那顿饭的味道和香气一直在他心间徘徊,就算此时鲜浓的炖鸡汤也比不上那天符衷炒的土豆丝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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