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是也是我的学生。”绛曲向陈巍介绍卷毛和眼镜,“左边这个是杜郁,右边戴眼镜的是尚璞,你们应该都认识,年轻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绛曲往沸腾的锅里下了些东西,掀开透明的窗户帘子散掉腾腾的水汽。陈巍看看杜郁和尚璞,听了名字才确定他们不是兄弟。
尚璞的眼镜被水汽蒙住了,他摘下来,平时没注意,他的一双眼睛长得倒是动人,一脸的文人气。何峦给陈巍盛了牦牛骨汤,陈巍很快把注意转移到汤中的菌菇上。
他爱吃蘑菇,何峦是知道的,所以悄悄给他多夹了一点。对面尚璞和杜郁在斗嘴,他们天生冤家,吵得脸红脖子粗,可天天还是黏在一起。
何峦喝了一碗汤暖胃,牦牛肉驱寒,花椒和生姜让他全身都热起来。陈巍已经出了汗,平时话多得像打炮,这下却安静地坐着,偶尔拿眼睛瞟何峦。
“老师。”半晌,何峦放下筷子说,“能给我们讲讲下午那会儿是怎么回事么?”
绛曲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把瓷碗推到何峦面前:“你们年轻娃子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里头文章太大了,一不小心就犯了规矩。”
尚璞把杜郁的脸推开,撑着木桌边角问绛曲:“老师,依您看,这地下是不是江大王府?”
他问得很直接,绛曲脸色变了一变,闷闷地喝掉一口温酒,扭头看看帘子外面,黑沉沉的,山梁隐在明亮的湖光背后,风从水上过,倒影被吹散了。
“既然你们都在问,那我就跟你们讲一讲。”绛曲说,陈巍这下不吃东西了,挺着耳朵听学者讲知识,“这种情况在我们这边叫过阴船,方才江上那条船看到了没有,那就是阴船,也叫鬼船,是雅鲁藏布江的大王用来招魂的。船头的灯笼用蛟龙的腹皮制成,里头的蜡烛更是有讲究。”
“那蜡烛又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何峦把牦牛丸子舀起来,吹凉了放进陈巍的碗里,给他添了些调料。
绛曲把眼镜上的水雾擦干净,银边愈发闪亮起来,他隔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起:“传说那蜡烛是用龙骨熬的香油做的,耐烧,几十年都烧不完,而且还会有一股天生的香气。”
尚璞把绛曲的话接下去:“神话中有条烛龙,口中衔着蜡烛,蜡烛的光照耀世界。据说就是鬼船上用的就是那种烛油,刚才过船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草木的清香?就是那个味道。”
“咱们走到这个地方,大峡谷中没什么人迹的,江大王就把府邸修在了这里,清净。”绛曲喝了不少酒,黝黑的脸上透出红色,“它把这条路坐断了,我们要过去,就必须献祭。”
“那头牛就是拿去献祭的?”一直不说话的陈巍问,他看了一眼帘外,飞雪正在光晕中落下。
绛曲摇摇头:“牛血牛皮只不过是用来敲门的砖块,江大王不吃,它要的是人牲,人的精气对精怪最有利。”
众人面面相觑,尚璞把眼镜从杜郁手里抢回来,狠狠踩他一脚,转头对绛曲说:“所以古时候造工程,要准备不少死囚奴隶,就是为了防备过阴船?”
“死囚奴隶身上的人气太弱了,所以要成群成群地献祭。”绛曲说,“这些人只能对付一下小山小河的大王,要是遇上黄河、咱们雅鲁藏布江这些大山大河的大王,是买不过去的。”
何峦忽然意识到什么,有所顾虑,最后只得小心隐晦地提问:“我们这次过阴船,鬼船上是谁?”
“鬼船上没人,”尚璞说,“而且逆水行驶,很邪门。”
绛曲打断了尚璞的话,他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何峦本想把这个话题盖过去,谁知绛曲郑重地望了一眼远山的佛寺,淡然道:“这回舍了一位高僧,才从大王手里买到了路。”
桌上忽然沉默了,绛曲说的高僧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绛曲表示遗憾,对着帘外做哀悼的手势,年轻人们都学着他面向高僧坐化的地方垂首默然。
棚子里就搭了他们一桌火锅,顶上吊着一盏灯,影影绰绰,厚重的毛毡子像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陈巍有点热,把手伸到外面去,看雪花落在手心里,永夜的天空始终刻板又静谧。
杜郁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耙耙卷曲的头发,问:“那江大王到底是个什么物事?有人见过它吗?”
“有人说江大王是水里的鱼王,人牲一到就上岸把人拖下去吃掉;还有人说江大王是修炼成精的蟒蛇,平时就趴在水底,有人过路就挡,一个浪头把人拍下去,尸体也找不见。”
略微停顿了一下,绛曲红着眼睛喝完最后一口酒,继续说:“不过谁也没见过江大王的真面目,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坚信它的存在。”
“为什么我们不能立刻开挖,而要过一晚才行呢?”
“晚上是江大王进食的时间,这个时候你再去动土,大王不高兴了,地上所有人都得死。”
又是一阵沉默,锅里咕噜噜在响,牦牛肉裹着花椒辣椒,驱寒。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绛曲给各自都倒了砖茶,说是川西青藏的特产,何峦默默地看着琥珀色的茶水出神。
一锅吃到夜深,天气越发得寒冷起来,撩开油毡帘子走到外边去,陈巍给自己裹好皮子大衣。尚璞兜着手跳两下脚,熬不住,和杜郁先行告辞。
“你们急着回去吗?”绛曲围上围巾,问何峦和陈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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