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藏身于背后的眼睛,害怕有人在背后追杀自己,他拼命想逃离、逃离,连午夜做梦,都是在火焰中奔跑,但无论他跑得多快,最后还是被大火吞噬了。
幽闭的空间和四面八方无处躲藏的孤独让他像被水淹住了口鼻,慌乱之中努力让自己镇定,但这只能适得其反。躁郁症开始发作了,一种不受控制的狂躁占据了大脑,他想呼喊,想用枪顶住自己的额头。
“开门,开门......”季垚用颤抖的手拿出黑卡刷开门禁,卡好几次掉在地上,他捡起来,顶在手心里,几乎要把薄薄的金属卡片捏折。
符衷一开门就看到一个人影倒进来,他忙伸手把季垚抱住,很快地把门关上。季垚死命咬住符衷的肩膀,手指在他背上抓挠,一道一道的血痕毫不留情地爬满符衷的脊背。
“首长,你怎么了?”符衷第一次见到季垚这个模样,吓破了肝胆,给他脱掉外面的风衣,跪在地上将人抱在怀里煨着,就像抱着发抖的猫。
季垚抱住符衷的背,抬起下巴抵在符衷的肩上,像溺水的人那样大口呼吸,他的眼中涌出滂沱的泪水,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有人在追我,好多人,他们在我后面,要杀我,杀我,”季垚语无伦次,蜷起腿,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猛地把藏在鞋柜下面的枪抽出来,“他们要杀我!”
哗啦一声枪直接上了膛,季垚要把枪口往自己太阳穴上凑,符衷大惊,连忙把他的手扯开,一掌劈掉枪把子,摔在几米外的空地上。
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出去一颗,打中了沙发的木头腿儿,嵌在里面爆炸了。
符衷看着四处飞溅的木屑,把季垚抱紧了一些,他忽然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就只差了那几秒,子弹差点就打穿了季垚的脑袋。
紧紧扣住季垚的手,把脸贴在季垚颊畔,对他说:“首长,我在这里,符衷在这里。不要怕,没有人要杀你,我会保护你的。宝贝,我的宝贝,谁把你欺负成这个样子?”
季垚手里的牛皮纸袋啪一声掉在地上,封口打开了,里面的纸滑出来,风一吹,稀里哗啦散的满地都是。符衷把那些纸拽过来,一眼就看到那张恐怖的照片,他忽觉心绞痛。
把照片甩在地上,他抱起直打哆嗦的季垚往卧室里走,季垚一直发疯似的抓自己的手臂,指甲刮痕纵横密布,有些地方已经被抓得鲜血淋漓。
“宝贝,看着我,静下来,我在这里,没事了,真的没事了。”符衷按住季垚的手,撩开他面前散乱的头发,轻柔地吻去泪水,“都过去了,你很好,我也很好,没人敢杀你。”
季垚在他臂弯里哭,符衷记得上回看见季垚哭,是在修复受损的蛛网之后。那一回,季垚的直升机爆炸了,不过幸好,自己上去接住了他。
照片上恐怖的景象一直在眼前晃,季垚明显是受到这个的刺激。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在心底爆炸。
“别走,求你不要走。我害怕,我怕自己会烧起来,没人会来救我。唐霁出来了,他会来杀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救救我,救救我啊......”
声音到后来就变成了惊恐的呼唤,季垚把符衷搂住,毫无章法地只管把人抱紧。符衷托起他的背,抚摸他的下颚和脖子,把他的手握在心口处。
“我不走,我就这样陪着你,”符衷亲吻季垚的额头,抚慰他狂躁的情绪,“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永远爱你。”
季垚攥紧符衷的衣领,眼泪流到符衷的胸上,冰凉冰凉的。艰难的发作之后,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累极了,好像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最后昏昏地睡过去。
符衷把季垚放倒,给他盖上被褥,坐在床边给他擦去眼角的泪珠,轻声说:“宝贝,好好睡,我哄你。”
他用渺渺的声音背诵起书里的诗句,那些温柔的话语,如风般轻盈的心事,没有血腥杀伐,没有尔虞我诈:“我的耳畔长久地回荡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我的心狂喜地跳跃,为了他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时年月,春潮初起,春林初盛,故人忽然从心上走过。台上有人在弹奏钢琴,《梦中的婚礼》,温暖如风,柔如彩虹。
那一晚季垚再次坠入无穷无尽的噩梦中,他梦见太阳从天上坠落,落入到江水中,然后爆炸,烈火烧掉了满山的桃花。他在大火里逃跑,但无论他跑得多快,永远都跑不出那个怪圈。
就像狐狸永远追不上月亮,就像人类永远跑不赢时光。
他梦见唐霁,唐霁朝他的后背开枪。漆黑的天幕中盘旋着直升机,对着江水轰炸,他的耳膜在巨响中破裂,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流水一般的鲜血、大火、尸体和硝烟,这是自己曾经历过的反恐战场,子弹像在下雨,开着飞机去轰炸丛林。然后飞机忽然炸裂,熊熊的火光一下子把自己包围,子弹接二连三地打穿背部。
他就这样从天空坠落,像孩子手中的流沙,战场连着战场,死亡连着死亡,历史循环往复。
“唐霁!”忽然挣扎着大喊出声,季垚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滚滚的泪水正从脸颊上流下,刺痒灼热,鬓边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
符衷从旁边抱住他,按住他的手,给他擦去滚烫的眼泪:“宝贝,不怕,这里没有唐霁,什么都没有。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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