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掐了掐眉心,轻轻按住林城的头,俯下身查看他的脸色。林城抬起通红的眼眶看他,消瘦的脸颊和憔悴的眼神说明他这些天并不好过,被寒风吹裂的嘴唇往外渗着血,止不住似的,结痂速度很慢。朱旻拉起林城的手腕,脱去他的手套,露出那双皮肤布满红蓝血丝,满是缺水引起的皱纹和皴裂的干瘦的手。
“极度缺乏维生素C引起了坏血病,指尖出现青紫,皮下有血点和血斑。”朱旻看着林城的手指说,“我们给他补充了大量维生素,但病情仍然不见好,只能减缓恶化速度。”
季垚抬手制止朱旻继续说下去,帮林城戴好手套。此时他听见外面海风呼啸的声音,微微泛白的海水在远处愤懑地低吼,听起来却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悲鸣。
“你会好起来的,林城。”季垚说,他没有表示任何责怪或虚伪的情绪,也不因大海的悲鸣而显得低沉阴郁,“这些日子不用太劳累,多休息,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我们总得乐观一点。”
林城双眼发烫,咳嗽让他噙满泪水,他抹掉泪珠后挤出一个寡淡得像水的微笑,说:“我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是得了什么病,连抗冻剂都失效了。”
季垚抿抿唇,他眨了两下眼睛,抬起头心神不宁地环视窗外瑟瑟发抖的旗帜,以及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停留在基地栏杆上觅食的脏兮兮的海鸟。风在雾中乱窜,慌慌张张地奔跑,呼呜作响。
最后他决定不再继续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问起另外的事情:“这是从救生钟里取出来的信号发射器吗?orange?”
“是的,就是小东西在作怪。它到现在为止还在发射信号,两秒一次,单一的单词。”林城展示给季垚看,“现在海里监测不到信号了,所以我们之前查到的海面以下的信号,就是这个。”
他在电脑屏幕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关掉发射器,信号波动就消失了。季垚敲了敲手指,说:“不对,之前一直探测不到信号源的具体位置,你也说过‘整片海洋的每个水分子都在发射信号’这种话。这个小东西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指挥官,我对此也没有准确的答复。不过我猜想大概是另外还有个什么发散装置,能把电信号分散到水中,让每个水分子都成为一个小发射源。”
“那真是太疯狂了。你知道要用什么装置才能办到这一点吗?”
“一套复杂的放大、传递和转换装置,大概类似于生物体中的信号传导机制?”林城说,“具体的您就要去问问艇长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林专家。如果你实在身体不适,可以回舱室里休息。尽量减少外出,外面太冷了。”
季垚嘱咐过几句之后就离开了房间,在外面,他才问了肖卓铭关于林城的具体情况:“以后不要在他面前讨论这种事情,任何病人都是。就算真的病得快要死了,你们也得装得若无其事。别扰乱了军心,低落了士气。”
“他的内分泌系统也出现了紊乱,影响到了情绪和行为。免疫功能下降,血样报告在这里,情况每况愈下。”肖卓铭把文件递给季垚,“不属于我所见过的任何疾病。朱旻,你说呢?”
“我的想法和肖医生一样。医疗队经验最丰富的老医生都对此一筹莫展,生物专家也来看过,连连摇头。我怕最后影响到他的大脑和神经系统,要是那样就真的麻烦了。”
“是病毒侵染吗?”季垚问,“一种没在地球上见过的新型病毒?”
“目前没有在他身体里探查到任何病原体,包括艾滋病病毒。如果是病毒那反倒简单,星河可以将对应病毒的专性纳米机器人注射进他体内,定点清除所有病毒及其遗传物质,便捷高效。马尔堡等烈性传染病毒也不在话下。”
朱旻翻阅几张报告纸,斟酌了一下,对季垚说:“他的所有器官都在加速衰老,动脉硬化、血管阻塞、高血压、肝硬化......但很明显他之前非常健康,这是他进入回溯计划后备队时的体检报告,一切指标都在合格线上。不过他喝酒喝得很厉害,也许这是造成肝硬化的原因之一。但这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表现出恶劣症状,他才几岁,你想想。”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症状的?”
“就在火山海啸那时候,据说是火山喷发的岩石砸碎了监测台的玻璃,海浪灌进去,他差点被淹死。他不会游泳,还得拼命抢救自己的电脑......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说的。”
季垚踩了踩鞋跟,没有作声,林城不会游泳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也不是非得要去做游泳才能行的工作。他和两位医生简单交谈了几句,让他们留意林城的病情,然后拿走了报告的副本。
“火山灰覆盖满天空之后,白昼几乎是转瞬即逝的。长长的烟云因为慌张的风而被撕扯成棉条状,一直延续到被黑暗锁住的山峦顶端。基地的灯光向外跑到海面上,跑到浮冰上,最后钻进高耸的大坝后面,消失在光秃秃的火山脚下。极目远眺,火山喷发后的一片狼藉一直延续到目光消失的地方,成长了一万年的森林就这样毁于一旦,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见这片大地重现生机......”季垚在夜幕降临之后坐在自己的休息舱里写道,他靠着冷硬的枕垫,笔下翻开的行军日志本被温黄的灯光照得亮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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