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阳夏扭过身子,注视着季宋临。他在灯光下仔细地端详着季宋临黑白交杂的头发、左半边断开的眉尾、眼下的小痣,似乎要把他脸上多了几条皱纹都数清楚。最后他说:“你变了很多,但好像哪里都没变。你的眉毛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眼睛下面的痣也还在,我还以为你会把它洗掉的。”
“这两颗痣是你亲手纹上去的,我不会洗掉,我只会留着,不管是在什么境地里。它会让我想起你,想起我的经历,它还会提醒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会找当年陷害你的那些人复仇的对吧?”
“当然,我会活着回到46亿年后,找他们把旧账算干净,也包括你。”季宋临看着符阳夏的眼睛,“爱归爱,恨归恨,朋友归朋友,一码事一码事要分清楚。”
符阳夏听他把话说完,他们还这样面对面站着,符阳夏微微笑了笑。季宋临是对的,爱归爱,恨归恨,这才是正确的道路。风停了之后,两人轻轻对视了一眼,然后都主动地亲吻了对方。现在不像之前那么囫囵、不清醒、带着施虐欲,他们只是想接一个普通的吻,来证明自己此刻不孤独。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季宋临关了灯,在符阳夏背后躺下来。符阳夏因为受了伤,只能侧躺着,季宋临就把手搭在他腰上。他们脱了上衣,身上盖着一床毛毯。窗户关上后风就吹不进来了,帘子遮着,房中一片雾蒙蒙的灰暗。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符阳夏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他蹭了一下脸颊,说:“我不想走。”
他没说走到哪里去,但季宋临也没问。他动了动手臂,伸过去一点,整个揽住符阳夏结实的腹部,说:“那就不要走。”
以前季宋临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过夜,现在有人跟他同床共枕,他还有点不习惯。但这样也挺好,这不是新事,只不过是丢失多年的东西又找回来了而已。
“你背上还留着这条疤。”季宋临摸着符阳夏宽阔的脊背,有条长长的痕迹一直从肩上划到第三根肋骨下方。
符阳夏用手去摸了摸伤疤,说:“龙牙咬伤的,只能这样了。如果不是那只狗,龙牙就直接把我咬穿了。”
季宋临眨了眨眼睛:“蝴蝶斑吗?”
“嗯。它额头上有块蝴蝶状黑斑,我记得很清楚。”
“我也记得。”
“如果不是它,那我和顾歧川都别想活下去了。它救了我们两个人,但它自己却死了。”
两人不再说话了,季宋临从上到下抚摸着符阳夏背上那道利落的伤痕,就是这道伤痕才让符阳夏的背一受了寒就剧烈地疼。符阳夏怕冬天,冬天对他来说是酷刑。
“你要睡了吗?”符阳夏在长时间的寂静后问。
“还不想,我平时睡得比较晚。”季宋临靠近他一点,“我们聊会儿天吧。执行部的徽章是什么时候换掉的?为什么要换成雄鹰巨树?”
符阳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稍微犹豫了两秒,然后回答:“2013年换掉的,那年白家退出了时间局,说他们不再插手时间局里的事,一并把黑白双翼章也收回去了。后来北冥内部召开了会议,家主们全都到场了,也包括我。会上我们商讨要用什么来做新一代执行部的徽章,然后大家都投了雄鹰巨树的票,说季宋临是壮烈牺牲的英雄,应该以此来纪念他。”
季宋临听完他的故事,不言不语。然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符阳夏感觉到他收紧了手臂:“他们倒是把自己都推脱得干干净净,还给我扣上一个高帽子。这英雄不当也罢。”
“‘方舟计划’后时间局和中央政府合力封锁了消息,没有公墓,没有纪念碑,没有文采飞扬的媒体来大肆宣扬,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人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发生,就算有,他们所听到的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根本没什么价值。时间会冲淡一切,渐渐的就再也没人关注这件事,也没人知道世界上少了季宋临这个人。不管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运转。”
“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的。”
“就像我。”符阳夏接下去说。
“时间是条河流,会冲淡一切,也会把曾经被冲走的东西再冲回来。现在好像有一大批人都知道‘方舟计划’这个东西了,不过过去了这么久,十多年前的旧事,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响。”
符阳夏在灰暗中看着对面的墙,停顿了几秒才说道:“但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在西藏冈仁波齐的时候,你都预料到了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现在那座塔还有没有被封住,但看样子是没有了。已经有人找到了ALICPT计划留下来的实验室,而且他们已经打着黑塔的主意了,这事还是一群年轻人干的。另外,白逐拿走了我们封在塔里的东西,她一直没还回去,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季宋临淡淡地说。
“白逐拿走了那块骨头?”符阳夏皱起眉,“你从哪听来的?”
“季垚告诉我的,而他又是从符衷哪里得知的。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白逐干了这么一件事就够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干。”
符阳夏抬起身子,季宋临又摸着他的脖子,把他安抚下去了。符阳夏用了一分钟来思考这件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白家根本就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他们还想把时间局搅得一团糟。两人默不作声地停了一会儿,符阳夏想问:白逐拿着那块骨头去干了什么?但他一直没有问出来,只是默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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