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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深夜,人们都睡去了,仓库里熄了灯,有些地方在漏水,隐隐约约能听见滴答的水声。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药水、肥皂和油漆喷剂的气味,淡淡的血腥味从门窗的缝隙中飘了出去。静悄悄的黑夜里时不时划过飞机的探照灯光晕,屋檐下守夜的执行员一抬头就能远方的山峦上烧着两团巨大的火焰。龙王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好像它也睡着了。
不过现在没人去打龙王的主意,就算它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任人宰割。战争让人疲倦。也许龙王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跟人开战,它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季垚靠在僻静的墙角熟睡,身上盖着一床毛毯。他原本只是想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回指挥部去,但他实在太累了,一边思考一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人们没有叫醒他,好心的执行员抖开了一床毛毯给他披上。他闭着眼睛听到外面杂乱无章的雨脚,同样也做着乱梦。这黑黢黢的夜里正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时候。
他像往常一样梦到了符衷,他们在雪原上行走,头顶就是北极光。他们没有打伞,在寒风中说笑着,声音是那么响亮、开阔,周遭阒无一人。他们谈论着自我的牺牲精神,白雪不用一会儿就盖满了他们的头发,顷刻间就把他们一路走来的痕迹掩埋了。说到动情、愉悦之处,他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接吻,一直吻到喘不过气来才罢休。
季垚做着梦,在睡梦中扭过头,落下泪来。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季垚哭醒过来,梦中的大雪纷飞着远去了,他还是独自一人。灰蒙蒙的仓库里听不见一点声音,所有人都谨慎、小心地待在黑甜乡里。季垚发觉自己还在仓库里,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过了,他一觉睡了七个小时。
期间没人来叫醒他,说明没发生要命的事情。季垚把眼泪擦掉,他恍恍惚惚地想了想,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刚才做的梦他也想不起来了。挪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双腿麻得发胀,根本抬不起来。季垚靠在墙上喘了两口气,听着清晰的雨声,随后他把身上沉重的防弹衣脱掉,用毛毯盖住,撑着地面爬起来。
执行员和医官都睡在简易的行军床上,个个都把枪压在手肘下面。季垚轻手轻脚地穿过中间的过道,在门边拿了一把伞走到外面去。坐在房檐下的守夜员看见季垚走出去吓得忙站起来行礼,在悍马车里边躲雨边抽烟的执行员连忙从车里钻出来朝着季垚打立正。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查岗的,他们以为季垚就是专门来突击检查他们着些懒鬼的。
季垚撑开伞挡去雨珠,朝他们几个人走过去,房檐下的灯把他们的脸庞照得亮堂堂的。季垚看着从悍马车钻出来的执行员问道:“最近升官比我高一级了吗?”
“没有,长官。”
“那为什么见到长官还不把烟头灭掉?”
执行员看了眼手里的烟,用两根手指掐灭了头。季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可以抽烟,可以不敬礼,但决定要敬礼了之后就把烟头灭掉。如果你想快点升官,那就得记得着些规矩。”
几个人没说话,但他们认为指挥官说得对。季垚让他们解散,然后叫住了刚才的执行员,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对他点了点头:“借个火。”
执行员顺从地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护着火送到季垚面前去。季垚偏过头把烟在橘黄色的火焰上碰了碰,很快雨水里飘起一阵浓郁的木樨香气。执行员看着季垚把细细的烟卷含在两瓣嘴唇中间,四散的烟雾像水里的游鱼一样浮在他肩头。
季垚看着别处,眼里含着满怀心事的忧郁,像被雨水冲洗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瞥过眼梢,看到执行员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朝他吐出一团白茫茫的烟,轻飘飘的扑在执行员脸上。季垚用手指挑着烟卷对他说:“看我做什么?去做你该做的事,士兵。”
执行员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思考季垚去了,尴尬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掉过身子跑向悍马车坐了进去。季垚瞟了他一眼,撑着伞转身走到另一边淋不到雨的地方去找了把破旧的长椅坐下来。房檐下的守夜员对着灯光在百无聊赖地看一本册子打发时间,偶尔心惊胆战地抬起眼睛觑觑季垚的脸色。
季垚收了伞放在脚边,手肘支在膝盖上默默地抽了一阵烟,然后把手机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来。符衷没给他来电话,季垚犹豫了几秒后拨通了符衷的号码,系统显示“通话无法建立”。季垚叼着香气四溢的烟卷反复拨了几次仍没有成功,把烟取下来扭头问旁边不远处的守夜员:“我们不能和北极基地联系吗?”
“脉冲实验失败后我们就不能与北极基地联系了,长官。”
“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我不知道,可能要花上一阵子吧。”守夜员回答。
季垚抬了抬眉毛,没说话,低头看着手机,手机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梦,梦里的大雪和激烈的拥吻又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了。他点开符衷的头像,无意识地翻动着之前的聊天记录。他们说些甜蜜的话,有时候会因为某个决策的可行性而争吵,但最后都吵到了床上去,紧接着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的脑海被一些幻想纠缠着,太平洋上的岛屿和原始森林,巴比伦和蟒蛇,印第安人和清真寺,鲁滨逊和贝尔克的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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