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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隶贩子把那人的尸体随便埋在黄沙里的时候,人群里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一直在哭——她们正是死者的妻儿,这次兵乱逃难的过程中一家三口都被造反的军队抓去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到了这个无比荒凉的小镇上,丈夫还是难逃一死、魂断异乡。
    “妈的还哭!吵死了!”一个矮矮瘦瘦的奴隶贩子显然脾气不那么好,抬手就给了那女人一耳光。女人被打得偏过头去飞出一颗牙,吓得她立刻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噤了声。旁边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这些蛮子能不能适可而止?她刚死了丈夫,哭几声怎么了?”
    “闭嘴你这个秦国猪!”矮瘦奴隶贩子又要打人,就听那女人的孩子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我累,我饿!”
    “大人们行行好,给孩子点儿吃的吧……”“是啊,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穆沙拉夫往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这帮贪婪的家伙,老子明明每天都给他们吃喝,还敢嫌少!”
    “我这份给他吧。”
    沈长河淡淡地开了口。穆沙拉夫有些佩服地打量了他一番,啧啧道:“没看出来啊小美人儿,还挺仗义!你不吃东西吗?”
    穆沙拉夫是突厥人,常年在西域地区做人口贩卖的生意,卖的人口里面又以秦族人居多,因此汉话说的非常流利。不久前差点儿把沈长河活活打死的是他,这会儿嘻嘻哈哈开起玩笑来的也是他,转变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沈长河倒不记仇,微笑着答了句:“有些难吃。”
    “吃不下?”穆沙拉夫皱着眉看了看手里的烤馕:“这挺好吃的啊!老子都吃了多少年了,也没觉得难吃……”
    紧接着就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嗯?老子是奴隶主你是奴隶,怎么你倒嫌弃起老子的吃食来了?”
    沈长河委曲求全地示了弱:“好吧——请问,可否给那孩子一些食物?”
    穆沙拉夫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看,这才像话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一点儿别逃跑,老子就争取把你送到大户人家伺候贵族小姐,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沈长河温驯地点了点头。自以为高明地教诲了一番身边的“一千两黄金”,穆沙拉夫心情大好,从口袋里拽出一张沾了不少沙子的馕饼走到哭泣的孩子身边,粗声粗气道:“呶,吃!”
    他方才和沈长河的对话,不少人都听见了。眼见着沈长河能骑在马上、不用像他们一样用双脚长途跋涉,这些奴隶本就有点嫉妒;如今看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奴隶贩子笑逐颜开地乖乖把食物奉上,他们简直嫉妒得红了眼。
    “那个男的又没缺胳膊少腿,凭什么他就不用走路?”
    “对啊!而且你们看,咱们之间哪个人能分得这么多馕饼,他凭什么跟咱们待遇不一样!”
    见奴隶贩子主动送来食物,有几个年轻的男人反倒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了,议论声也越发的大。最开始帮着女人说话的那个小伙子明显是个刺儿头,这时理所当然地身先士卒:“大伙儿说得对!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更需要特别照顾,你们不能这样厚此薄彼!”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穆沙拉夫狞笑着举起了鞭子,吓得小伙子缩了缩头,刚还说着硬气话的嘴瞬间就萎了,可低下头的一瞬间还是用力地瞪了一眼沈长河,眼神怨毒无比。
    被像牛羊一般拴着、一路上不停挨鞭子地在沙漠走了好几天,他们对奴隶贩子的痛恨早已变成了本能的恐惧和敬畏,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待遇”不同于其他人的沈长河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阶级敌人。虽然大多数人都记得他之前因为坚持救人而挨了一顿拳打脚踢的场景,可终究那人还是死了,是故他这件“善举”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们现在不恨奴隶主了,唯独恨他——恨他有被格外优待的“特权”!
    穆沙拉夫的鞭子没抽下去。因为沈长河也发了话:“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着,他动作僵硬且笨拙地下了马,手上的绳索连着马的缰绳,马儿不耐烦地往前一走,他一没站稳就摔了个结实。奴隶贩子们看他那倒霉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空气中一时充满了愉悦的气息。
    穆沙拉夫最开始让他骑马,是怕他又累又渴死在半路上,同时也是提防他跑了。可聊着聊着,他渐渐发现这小子长得漂亮不说,人还很识时务、一点都不像刚开始表现出来的那般倔强硬气,心里的警惕渐渐松懈了,也就默认了他的这一举动。更何况,离目的地还有一天多的路程,他们还不想因为这点儿破事引发奴隶的反抗:而且,也没必要。
    沈长河归了队,人群也安静了下来。天色一暗下来,奴隶贩子们就把所有人赶到了一间荒废的寺庙里,三五成群地捆在一起就准备休息了。不过穆沙拉夫格外照顾沈长河,把他拎出来单独关在僧人的禅房里,落了锁就不再管他。
    穆沙拉夫走了没多久,原本已经“睡下”的沈长河睫毛颤了颤,重新张开双眼。仔细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借着月光摸到了窗沿,沉默着去掰窗棂上一颗生锈的铁钉子。
    这之后,他又缓缓挽起两条裤腿,露出莹白如玉却修长无比的小腿。十二枚“透骨钉”就嵌在那已经完全愈合的皮肤下面,安静无声、没日没夜地让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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