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城没有几个真正老老实实的“良民”,但他这惊世骇俗的模样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这里没有警察局,也没有军队在街上逡巡,所以即便如此也没人拦着他横加盘问。
沈长河忍着伤口断断续续的剧痛,抬起一只手遮在眉毛上方——正午日头实在太烈,晒的他睁不开眼睛。可从年初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囚禁中度过的,此时他只觉得头顶的太阳简直可爱极了,因此完全不介意被它晒到头晕眼花。
他自由了。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阀到沦为囚徒再到如今逃出生天,沈长河恍惚地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漫长无比又荒诞至极的噩梦。在此之前,他总以为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总以为自己的“天赋异禀”可以让他在千军万马之中进出无阻……可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天机阁的势力尚未渗透到西域地区,孤立无援之下,他就敢自作聪明地放任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之中,险些连命都搭进去。
哦,或许还有贞操。
无论哪个时代,“红颜薄命”和“祸水”这两个词都只会和女人联系在一起。身为一个钢铁直男,沈长河绝对没想过自己差一点儿就被女人给强*上了——这要是说出去,李云凌那个丫头片子估计会笑掉大牙吧?
“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周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他知道自己又要撑不住了。可是若倒在这里,穆沙拉夫和他的走狗会不会追上来再把他抓回去?他不逃走,穆沙拉夫尚能如此折辱他,若这次再被捉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长河深吸了一口气,趁着意识尚未完全消失向僻静处挪着步子。腿很疼,手臂也疼,浑身跟散了架子一样,疼得他手指无法自控地打着哆嗦。他垂下睫毛看了看自己凄惨的模样,嘴里轻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坏丫头,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最后还真是狠心……”
随即想起来当初正是他自己吩咐李云凌“懂得取舍”的,只得轻笑一声,自嘲道:“罢了,她把自己管好就够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终于再也无法强撑下去,身体轻飘飘地萎顿于地,然后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奴隶市场(四)
夜里。下雨了。
小乞丐从市集上讨了点儿冷馒头回来,身后跟着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乞丐,准备回城北的真神寺休息。
真神寺是独神教徒定期举行集会、祷告等宗教仪式的场所,类似于中原地区的和尚庙。不过城北的真神寺已经被废弃了——白河城的居民们几乎都不信教,包括突厥人。
反正大家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缺德生意,都是罪大恶极之辈,信了教反而要下火狱的。
小乞丐和他的伙伴们就寄住在这里。现在是三月,又下了第一场春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柔和温暖的味道。熬过了冬天,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因此他们的心情都很不错。
而当他们看见庙门口躺着的陌生人时,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这人很高,即使蜷着也能看出来是细细长长的身形,肤色对比着身上破破烂烂的深色衣服更显雪一般的洁白。小乞丐第一眼看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裤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块,这让前者瞬间就联想到了一样好东西:钱。
他弯下腰去摸,结果动作僵在了当场。这个触感很熟悉,但绝不是钞票或者金银,而是……
枪!
小乞丐的手狠狠一颤,触电般跳了开去并且连退三步。同伴们听他简单地说完事情前因后果之后,也都纷纷变了脸色:在这里,拿着枪的人只有两种:一是兵,一是匪。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想到这里,小乞丐先拿定了主意。他蹙着眉翻过这人的身子,看清他的长相那一瞬间怔了怔,手上却做了个落刀的动作:“杀了他,否则我们都得死!”
“可是头儿,这个人看起来不像马匪,也不像当兵的。”其中一个个子矮矮的少年怯怯道:“你看,他还留着长头发,兵是不留长发的。”
商议了一番,十几个少年决定把这人的枪没收并藏起来,同时找了根粗麻绳把他捆在了庙里的柱子上,又在中间的空场上生起了火。
没过多久,长发男人就醒了。小乞丐不打算给他发问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先开了口:“这位先生,很不幸,你落到我们的手里了。想死,我现在就送你一程,想活,叫你家人把钱拿来。”
“……”长发男人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即搞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甚至还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我想活着。”
“你家人在哪儿?”小乞丐从神龛下面取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纸和羽毛笔,蘸了些干得差不多的墨汁,准备替他写信。男人低低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色陡然染上病态殷红,看上去美得有些可怜:“我……没有家人。”
“那谁能给你拿赎金?”尽管是第一次当绑匪,小乞丐表现得却非常老成持重,看上去经验十分老到。男人怔了怔,才略带羞赧地小声说了句:“我没钱。”
小乞丐平静地“哦”了一声,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腰间拔出短刀就要去割对方的脖子。就在这一瞬间,男人身上捆着的绳子松开、掉落在了地上,而他的手也已刹那间夺了小乞丐手里的刀,顺带着把小乞丐也死死地勒在臂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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