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常常梦到淑宁,梦到他们还在皇子府的时候。那会儿长乐才出生不久,他每日处理完公务总要到淑宁院子里,一手抱着长乐,一手牵着淑宁的手在花园里散步。那时他常笑着说要和她一起走完这辈子。
可梦境一转,他又梦到淑宁弥留的那天,他当时发誓要好好照顾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可事实上呢,他急急的逼迫长乐和亲,使其半路坠崖身亡,尸骨无存。他将四岁稚子幽禁东宫,不闻不问,如今人又溺水而亡……
李淮猛地按住青筋暴露的额头,‘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明德忙上前询问:“皇上可是头又痛了,奴才去传太医。”
李淮摆了摆手:“算了。”
“那东宫那边……”
李淮闭上眼,眉头紧紧蹙着。半响后方道:“依太子之礼下葬吧。东宫诸人,玩忽职守,怠慢太子,致其身陨,罪大恶极,着令陪葬。”
明德张了张嘴想劝上一句,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得躬身退下。
小莫子取了水替太子李霈擦拭身体,换上礼部特制太子服饰。东宫上下一派肃穆。
陈太医背着药箱踱步到一僻静拐角处,见四周无人,忙摊开手掌将那揉搓成团的字条展开。上面写道:实情告与大殿下知。
陈太医眉头一蹙。和其他朝臣一样,他首先怀疑的也是大殿下,虽然他心底对大殿下是钦佩的。但毕竟此前他是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太子出事,他自是得利之人。尤其在发现太子之死非同寻常之时,陈太医愈发犹疑。
但这字条是小莫子趁人不备塞给他的,小莫子是卫皇后留下的人,忠心自不必怀疑。只是他一时没有搞明白为何要给他这样一张字条。
宣明殿那里还需复命。陈太医一时也拿不准该如何答复皇帝。好在李淮心神不安,并未仔细询问,只知李霈确系已殒命,便打发了陈太医。
陈太医离开宣明殿很远方才长舒了口气,转而又寻思起那字条上的内容来。
他也只是一个太医,在宫中并无派系。虽说心疼小太子枉死,惦记着将消息传给卫家人。但眼下卫氏获罪,老太君尚在狱中,他又不好贸然与卫家联络。
不过小莫子既然托他转告大皇子,难道是……陈太医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犹豫着犹豫着,还是找个时机同大皇子见了一面。
李霐听闻陈太医所言,当即蹙眉:“你是说太子的死并非溺亡?”
陈太医点头:“虽未仔细勘验,但据老臣经验看来,的确不是溺亡。但反复把脉之下,虽初看是死于窒息,但又有那么点不对劲儿。总之小太子的死很是古怪。小莫子当是知晓老臣能看得出来,便给老臣塞了张字条,委托老臣转告大殿下。”
李霐嘴角近乎崩成一条直线,眉头锁的死死的。
“连陈太医也看不出死因?”
陈太医摇头:“惭愧。”
“那张字条……”
“老臣已经销毁。”
李霐沉着脸点了点头,嘱咐道:“此事莫再同第二人提及。”
陈太医躬身应下。
回到寝殿,李霐的贴身内监张保双手托着托盘进来,道:“这是内务司送来的新衣,殿下试试?”
李霐摆摆手:“先搁着吧。”
张保扭头看了眼殿外,往前挪了一步道:“殿下还是试试吧,这是春季新衣,若有不合适的也好改改。”
李霐闻言抬起头来,见张保冲他眨了眨眼,心下了然。咳了一声道:“好。”
主仆俩转入内室,张保抖落开外衫,随手取了剪刀挑开绣线,仔细的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来。
一边将字条递给李霐一边嚷嚷道:“呦,奴才罪过,这衣裳脱了线了……”
“不妨事,明日送去内务司令其修补便是……”
李霐展开字条,上书一行小字:入殓时偷尸交与高海。
李霐猛地瞪大双眼,又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果真没有看错。他忍不住轻声呢喃:“高海,高公公?”
李霈夭折,若非有太子身份加持,此时当已收敛尸骨,葬于皇子陵。而今皇帝下令以太子之礼厚葬,这礼数便要周全。棺椁要在东宫停灵,待尸骨入殓后封棺,然后方才葬入皇陵。
李霐顺手将字条折好塞入袖袋,匆匆去找了于先生。于先生看过后直接将字条烧毁,然后道:“冯大人如今任礼部侍郎,简在帝心,太子葬礼由冯大人主持,动手倒也方便。但事后高公公需要有一个出宫的理由,还望殿下帮着周旋一二。”
李霐见他神色颇为淡定,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倾身过去:“老师,太子弟弟他是不是,是不是……”
于先生捋了捋胡子道:“太子殿下已经死了。”
李霐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从老师那双看透世间苍凉的双眸里看到了一点星火。
太子死了,但霈儿还活着。
得知李淮要东宫为小太子殉葬,在宫中荣养的高海求见了李淮。
主仆俩多年未见,如今高海万事不管,倒养了一副洒脱心性。而李淮这几年却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甫一见面,不胜唏嘘。
见到高海的瞬间,李淮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初,阴沉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高公公,许久不见,身子骨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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