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一夜,换得是桑絮老老实实在偏楼躺了近两个月。
因为她隔天就见了红。
当时桑絮正在咖啡馆约见顾初九,感到下腹不适的热流时她脑子一瞬有点空白,顾初九连唤她两声,她才慌里慌张去卫生间检查。
一团非常浅的血粉色。
她当即与顾初九告别,搭车去了医院,万幸的是一系列检查过后,结果不算严重。
桑絮一脸疲累的带着医生开的药回到偏楼,当日就开始卧床保胎。
之后她半是提心吊胆,半是闲得无聊,每日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却又无人疏解。每每视线望及主宅时,她就不由自主想到陈橙,想到丁嘉宝,还有顾初九。
那夜之后,她在没见到丁嘉宝。
虽然在隔天她约了顾初九见面,但两人也只是闲聊叙旧。因为见面之后,桑絮发现小姑娘句句笑语不离周谨南,一时有点懵,也搞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其他的便也无从问起。
其实就算顾初九没有提起周谨南,桑絮也一样没法问,就像她一直都没向陈橙问过这些事一样。
她们的笑都太纯真,桑絮根本不舍得再把她弄脏。
*
九月伊始,寂听再来南安。
她没回家,下飞机径直去了市中心的一间咖啡馆,推门进来,正瞧见站在玻璃柜台外挑选蛋糕的桑絮。
她穿着宽松的粉色薄线衣和牛仔裤,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已婚孕妇。
想到已婚,寂听不自觉蹙眉。
再想到已孕,寂听眉毛都要拧掉。
“你的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桑絮端着咖啡走到寂听坐的沙发旁。
寂听接过来,低头抿了口。
桑絮在她身边坐下,凑近深吸一口她手里的咖啡,可怜兮兮地望着寂听,“好香。”
寂听把咖啡放到另侧手边,远离桑絮,“你不能喝。”
“我知道。”桑絮摸摸肚子。
这已经成了她平日最常做的动作,特别自然熟练。
服务生这时端来一杯燕麦奶和叁块小蛋糕,依次摆在桌上。
桑絮捏着叉子,每块蛋糕都挖上一角尝尝。
“吃的完吗?”
寂听不吃甜食,桑絮知道,但还是一连点了叁块,“哎,最近看见什么都想吃。”
寂听侧过脸仔细看她,的确是长了点肉。
难得。
“离婚谈好了?”寂听问。
“唔,嗯。”桑絮喝了口牛奶,顺走嘴里的奶油甜腻,伸手从包里抽了一摞文件递给寂听。
寂听翻开仔细看了几页又扣上,抬头问,“你不会不知道只有协议没办证,法律不承认的吧?”
“我知道。”桑絮放下叉子,“所以我把这些给你,先帮我保管着。”
寂听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周长柏很怪,协议是他提的,直接签好就给我了,但我一说去办手续的事,他就挪不出时间,今天开会,明天出差,前几天我又问他,他又应说下周一。”
“所以呢?这给我有什么用。”寂听不理解,更气愤,“我就知道那老变态心黑着呢,怎么肯随随便便放你走。”
“说来奇怪,我现在没权没势,对周氏没有任何帮助。听说他已经跟上届中心班子里的元老人物搭上线了,那家的大女儿都来周宅赴了好几回宴。按理说,他应该巴不得我早点走才对。”
“是么。”寂听手指触着咖啡杯的杯柄,低头思考时,手在上头来回摩挲。
“你也觉得怪吧。”桑絮轻叹了声,“我就先等下周一看看,要是他还是一拖再拖,你就拿着材料,在江城帮我找个律师,想想法子。”
“嗯。”寂听总觉得哪里怪异,“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别总去主宅晃。”
“嗯。”桑絮应。
外头午阳正灿烂,金色秋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咖啡馆一角,那处耀眼的光亮让人难以直视,之前坐在那儿的一对情侣已经挪去了最里边。
“想到地下室的那些烂事我不能现在把它戳开,不能让它见光,不能让世人知道周长柏的罪行,看他依然在南安掩罪横行,我就觉得恨。即使真能离开,心里也全是不痛快。”
桑絮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前空出的一排排沙发凳上,舌尖的奶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微微发酸。
“我们需要完整的证据,不然就算什么都搞清楚了,也还是没用,周长柏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认罪。”寂听伸手搭在桑絮放于桌面上的手背,“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离开那里。只有你彻底安全了,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找办法。”
*
周一,桑絮起了个大早,把偏楼里属于她的东西都收拾得七七八八。
住了快一年,最后能带走的东西不足一只箱子。
临出偏楼前,桑絮把箱子放在了玄关口,一推开门,心里一阵畅快。
迫不及待地往主宅走。
桑絮进门看了眼大厅摆的落地钟,时间太早,竟还未过清晨。
“夫人。”管家走过来,向桑絮问好。
桑絮看了他一眼,只点头,没出声。
“是来找老爷吗?昨晚有重要客人来南安,老爷夜里便出门了,暂时还没回来,刚打电话来,说夫人若是找他有事,还请等一等,他午饭后就赶回来。”
桑絮抿唇克制不悦情绪,低声应好。
“夫人请先去用餐。”管家侧过身,给桑絮引路。
“程管家,几个园林护工到了,他来问具体是哪里需要修整?”门外有女佣一路小跑过来,站到管家身侧,低声询问。
管家闻言,看向桑絮,“夫人,我去外面看看,您请先去餐厅用餐。”
桑絮点头往餐厅走了几步,回头看管家真的出了门才又继续走向餐厅。
她很少这么早来主宅,这才发现这个点周宅的帮佣大多都还没开工,她一路也没遇上旁人。
这样的主宅尤显空空荡荡,仿佛只有她一个而已。
桑絮突然停在半路,静站片刻。
没听见屋内任何声响,只有宅院外头声声鸟啼隐隐约约。
她默默地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楼梯口。
现下四周无人,周长柏也不在家,管家又有事在忙,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一遇。
桑絮紧盯着幽深的楼梯口,像要把它盯穿一般。
此时,正义和恐惧正在她的意识中激烈交锋。
徘徊,由于。
不,她要下去。
她应该下去。
她必须下去。
桑絮暗自警告自己,只看一眼就立即上来,绝不耽误时间,绝不置身险地。
一条昏暗幽长的地狱通道,桑絮蹑手蹑脚。
可脚步声依然过于明显。
桑絮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心虚,才觉得脚步声太过。
也的确如此,她越往下走,就越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来到地下室层,桑絮看见一条幽深的长廊。
长廊的墙壁上是一盏盏相隔不远的壁灯,它们昏暗长明的光亮正无人管控地监视着长廊上的一举一动。灯下欧式雕花的架托在墙上钉得很高,金属遮挡住灯芯光线使它无法照达地面。
就这能看清楚这些,桑絮一步一步小心地踩上结实平整的木质地板,拐入长廊,这才看见一盏盏壁灯之间是一扇扇深棕色的门。
原以为上次摔下来时看的那几眼多少能让她对地下室的构造有个大概估测,可没想到等真实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全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没有一处不在刺激人的感官。
长廊深邃,安静,没有任何怪异的物体和气味,空气里甚至还弥漫着点点干净的清香。
若非身临其境,根本不可能切实体会出这种情境的阴森可怖。
越规整正常,越诡异莫测。
桑絮克制心神,在略显仓皇的心跳频率里推开了灯与灯之间的一扇扇的门。
入目的都是陈橙住的那种房间,一床,一柜,一桌,地上堆着娃娃和书本。
还好,没有其他小女孩,也没有那些罪恶至极的玩意儿。
直到桑絮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推开门看,里面竟是与之前都不同的。
这个房间小了许多,里头只有一面面低矮的柜子,整齐地摆满了整个房间。
桑絮从柜子与柜子之间仅能过人的间隔穿了过去,面朝柜子玻璃一一看下去。这些柜子里,有的摆着各式各样的相机,有的是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卡带,有的是数不清的纸质文件袋,还有的是或新或旧的相册,过时的内存卡条,各种各样的成人玩具。
这些都是什么,桑絮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
她拉开柜子,随便抽出一本相册来证实。
掀开,不堪入目。
这里的灯如此昏暗,她却能看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周长柏敢做下这些下地狱的事情,却又偏偏把这里布置得如此昏暗不明?
他也怕午夜梦回,怕死都不能赎罪吗?
桑絮握紧了拳,指甲钻上手心,疼痛抑不住憎恨,浓烈的情绪犹如火灼,烧得她双眼发红。
她极力命令自己冷静,在火焰中保持清醒。
她在放回相册前抽出了一张相片,又去下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卷卡带,一同放进她宽松的外套口袋里。
检查无恙,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斥罪恶的房间,回头拉开了门。
外面,周长柏正微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面容是往日那样平和斯文,可昏暗的光线为他打出一面阴影,阴影中,那双眸子正亮出可骇的神色。
“我娶过叁任夫人,无一例外,总是好奇心过于旺盛,以至于天妒红颜,都早早离开。”
“但我没想到,桑絮,你竟会是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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