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莫说他们二人,便是陆铮自己,也没想到这上头来。
他刚到太守府外,将缰绳丢给下人,疾步朝府内去,很快到了正院,下人无不喜气洋洋,见他皆躬身行礼。
陆铮难得好脾气,随意“嗯”了几句,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待他到了正屋外,便缓了脚步,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才推门,只推了条不宽的缝隙,能容他入内,很快又被他掩上了。
这动静惊动了屋内伺候的青娘,悄声出来,见是陆铮,忙屈膝,“大人。”
陆铮随意“嗯”了一句,并不在意面前是青娘还是旁人,问道,“珠珠睡了?”
提及小娘子,青娘不由得面上带笑,轻声道,“乳母方才喂了奶,叫娘子哄着睡下了。”
陆铮颔首,拂拂手打发了青娘,恰好身上寒气也散了,便亲手撩起厚重的棉布帘子,缓步入内。
迫不及待走到榻前,见母女二人俱睡得香甜,知知手还拢在女儿身侧,奶团子似的女儿则睡得四岔八仰,无忧无虑的小模样,令陆铮看得移不开眼睛。
这便是他陆铮的女儿,他以“珠珠”为她乳名,便是要用这天下最最昂贵奢靡之物,供着她长大成人,长成如她娘亲一般的美人。
他陆铮的女儿,必要无忧无虑,一辈子都快快活活。
看过女儿,陆铮又将目光落到知知身上,眼神越发温柔,若是叫外人看见这一幕,绝对会怀疑,自家主公莫不是被什么给穿魂了……
大约是陆铮的目光的缘故,知知迷迷糊糊便醒了,睁眼看见榻边坐着的男人,哈欠了一声,怕惊醒女儿,只好小声道,“夫君何时来的?”
陆铮笑,“没一会儿,刚到。”
知知应了句,低头看了眼身侧睡得小猪似的女儿,忍不住笑着,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道,“夫君替她取的这乳名,当真合适极了。可不就像只小猪猪麽?成日便是吃了睡,睡了吃。”
“是珠宝的珠,”陆铮纠正,“小娘子可不能取那样的诨名,要叫旁人笑话的。”
知知见陆铮这样维护女儿,忍不住小小醋了下,皱皱鼻子道,“夫君更疼珠珠了。”
陆铮闻言,当即认真地看了眼妻子,见她神色郁郁,仿佛不是开玩笑,立马正色道,“你怎会这样想,我自然是更疼你的。珠珠是你替我生的女儿,所以我才喜爱,换做旁人生的,我连一眼都不会多看。”
说完了,仿佛又怕知知真难过了,还解释道,“我并非哄你,我喜爱珠珠,一半因她是你我骨血,另一半却是,每每见了她,我便想起你年幼之时,忍不住便更疼她几分。但这绝非我爱她,胜过爱你。”
这确实是陆铮的心底话。
他疼珠珠,那是因为珠珠是他和知知的骨肉,怎么可能本末倒置,疼珠珠胜过知知。
他若真眼馋女儿,纳妾生几个不是更容易,干嘛要单单指望着知知的肚子?
知知本就是随口一说,见陆铮当真认真解释了一番,仿佛还怕她不信,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心头蓦地一暖,面上盈起暖暖笑意,满脸都是幸福。
陆铮见了她这笑,才松了口气,揽过她的肩膀,道,“别胡思乱想这些,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得麽?”
知知抓着陆铮的袖子,仰着脸,望着男人日渐威严,在她面前却始终如从前般的脸,抿着唇笑。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也离不开陆铮的呢?好像就是在守城的那几日,她夜里偶尔胡思乱想时,想到若是那时候就那么死了,真的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不舍得爹娘亲人,但最不舍得的,竟是陆铮。
两人第一次争执时,陆铮来江家同她求和,曾怪她心里没他,只将他当夫君。
如今扪心自问,陆铮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她的温良恭俭、柔顺性情乃至对陆铮悉心照顾,皆是由于她将自己摆在妻子这个身份上,也许她没有嫁给陆铮,而是嫁给了旁人,譬如曾同她有婚约的裴三郎,她一样会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合格的妻子。
但她嫁给了陆铮,这个男人没有文采,不擅诗词歌赋,粗心大意,又一身蛮力,不善言辞,身上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但他又特别好。
在知知心里,陆铮不仅仅是夫君,更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爱人。
他不善言辞,但在她偶尔醋上一句时,又会十分当真地解释;他不擅诗词歌赋,但却会策马去西山,亲手摘来一束蔷薇,挑出开得最好的,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递给她;他粗心大意,却却能察觉她偶尔的不安,宁肯不去攻徐州,也要留下陪她……
一开始,青娘压根不认同陆铮,觉得她嫁给陆铮,是委屈了她。而如今,便是青娘再挑剔,也说不出陆铮半句不好了。
陆铮也许不是个很好的主公,不是很好的儿子,但他待她,却是绝对的真心。这份真心,令知知感动,亦令她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伪装。
两人明明成婚三载,但在这个时候,知知才真正感觉,她不再只将陆铮视为夫君,只要陆铮以真心待她一日,她亦绝不会舍弃他。
男子真心难得,如阿娘所言,陆铮日后的身份只会越来越高,摆在面前的诱惑也会越来越多,兴许有一日,陆铮就变了。
但她想,只要陆铮一日不变,那她也一日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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