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听了一耳朵,心中大惊,还没理出个章法来,便见到那头裴云起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难道是被发现了?
她愈发有些紧张,手心生了细密的冷汗,她悄悄地在裙子上抹了一把。如今是必不能出去的,这人瞧着光风霁月,谁知道肚子里头的水有多黑,可要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该拿个什么说辞出来?
还没想好借口,只听“唰”得一声,头顶遮掩的花丛被拨开,她不期然便瞧进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头。
他微微弯身,恰好将头顶烈日遮了八成,在她眼里便只剩下一个清瘦颀长的剪影,仿佛一道月光那样横亘下来,皎皎然的银白,反叫身边的艳艳如锦的芍药花丛都黯然失色。
纵是江苒自以为自己重来一遭,脸皮已是经过了修炼的,此事也不仅面上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低着头,眼里有些微弱的笑意,瞧着傻了眼的江苒,低声说,“江四娘子放着定州城第一美人不做,怎么反倒来干听人墙角这样跌身份的事儿?”
江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如今只觉得十分局促,抬着的手尴尬地冲着他招了招,“……大公子安。”
裴云起莞尔,只伸手去拉她起来。
江苒迟疑了一瞬,便见他又看过来,“怎么,还没听够?”
“……”江苒于是把自己方才想出来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努力地撇清自己,“这……怎么说呢,我要说我是一不小心走到这儿,一不小心听你说了两句话,大公子你信不信?”
裴云起注视着她紧张得四处转动的眼睛,没有说话。
然而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不信”。
“……算了。”江苒自暴自弃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拉起来。
她蹲得太久,腿脚有些麻了,便站在原地活动了一番手脚,只是不期然抬起胳膊,露出纤瘦白皙的一小截胳膊来,上头有几个红色的印记,因着她肤白,倒是显得触目惊心。
裴云起注意到了,只是盯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的胳膊看总归有些失礼,不过一瞬便移开了视线,他念着自个儿受人所托要对她好生看顾,便闲聊般问她,“怎么弄的?”
她方才叫滚烫的茶水给泼了一身,身上倒还好,茶水落下来,再隔着衣物,无非是弄脏了衣裳,可衣袖轻薄,胳膊上便留了几道红色的印记。
她不喜欢在别人跟前示弱,便随口道:“不知道,许是叫蚊虫咬了,不打紧。”
她低着头,略理了理衣裙,有心要委婉地问一问他周司马的事情,可话一出口,就变得十分直白,“你方才所提周司马,你们在查他,他犯了什么事?”
裴云起双手背在身后,闻言淡淡扫她一眼,“江四娘子好胆识,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她闻言神情一凛。
眼前这位的外貌着实太有迷惑性了,以至于让她险些忘了两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她贸贸然问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不合适。
她脸上的受惊神色太过明显,裴云起反倒不想吓她了,只是提点道:“四娘子是聪明人,然而官场之上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不过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江苒抿了抿唇,知道他说的有些道理。
不管她是不是重活一遭,江司马在官场上的事儿,她都始终插不上手,想来上辈子江云能够全身而退,也并不是靠的这些。
然而江云可以将整个江家抛在身后,她却断然不能如此。江威再如何,总归是她的父亲,在世的唯一血亲。因此她只道:“若大公子身在一艘要撞向冰山的船上,明知改变不了船的航向,会不会仍然努力想要自救呢?”
周边芍药花随着微风摇摆,金蕊微蹙,犹如彤云片片,赤霞涌动,艳丽无双,而小娘子的容色更胜芍药,她抿着嘴站在他跟前,满脸都是倔强。
有那么一瞬间,裴云起想要开口说出真相。
然而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此事不可轻纵,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难得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说,“江四娘子心性坚韧,您只记得我说的话,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替她随手招来个侍女领她去更衣。
紫影不知什么时候又跳了出来,他嘴巴紧闭,但是两条眉毛弯曲纠结,看起来像是吃了两根苦瓜。裴云起看他一眼,“怎么了?”
紫影道:“江四娘子受了委屈,您就这样不闻不问?”
裴云起觉得莫名,“什么委屈?”
紫影得了主子的许可,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方才我在席上那边看着呢,啧啧,滚烫的茶水就那样,唰的一下,全都泼到江四娘子身上了!她们小娘子家家细皮嫩肉的,指不定有多疼!而且今儿她们又不是来赏花的,是来争奇斗艳的,污人衣裳,跟打人耳刮子有什么差别!这可不是天大的委屈!”
裴云起虽然不在宫里长大,却对这些场面最是见怪不怪。如今皇帝后宫简单,皇后御下极严,妃嫔寥寥,从来翻不出什么浪花。可先帝那会儿,后宫便热闹了。
就是那会儿和今上争皇位的宁王殿下,其生母便是从刀山火海里头厮杀出来的,那会儿阖宫妃嫔在大场面都不甚端庄恭敬,更别说私下的小场合,什么争宠打胎,巫蛊厌胜,方士秘药,都是寻常场面。
甚至连裴云起自己本人,如今的帝后二人,曾经又何尝不是争宠夺权的牺牲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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