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听见那“四娘子”的称谓,怔了许久。
先前在江府,江苒同老家几位兄姐一道排行,因而行四,而今身份千差万别了,可前头仍有三位兄长,自然也还是行四。
同样都称呼江四娘子,如今却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是枝头上的明净珍珠,而江云便如地上的泥,连见上一面,都艰难无比。
那些人虽将江云放进来,却并没有引路的意思,江云寻寻觅觅了一路,跌了好几跤,终于在山顶的亭子下找到江苒,这会儿简直是浑身狼狈,衣摆泥泞,加上身上伤口,已是强弩之末。
江苒似乎早有预料她会来,在避雨亭之中坐着,听见脚步声,便懒懒回眸。
江云一见到江苒,便愣住了。
她最后的记忆之中,江苒还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可如今她已修养得好了九成,欠缺的那一成,便是面色还略有些苍白。
可即便这一成苍白,也不减她容光。
江苒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如此打扮,换了旁人便是丑得土气,可她这样装束着,却只显得生机勃勃,还透露着些小娘子才有的淘气,像是哪里的花木成了精怪,美得出尘。
江云复杂地打量她良久,才说:“……这些时日,姐姐过得倒是不错。”
江苒的视线在江云面上转了一转,见她模样,不过是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她并没有主动开口嘲讽,这笑容里头也不见挖苦之意,可她如此,反倒让江云愈发觉得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了。
江云僵着脸说:“姐姐怎么不说话?”
江苒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一句姐姐,我可当不起。”
她抬起眼,扫视了江云一番,戏谑地道:“你还想我开口说什么,难不成还要寒暄寒暄,说两声好久不见?怎么,你以为我脑子坏了么?”
江云僵直着身子,面对她的挖苦,有些勉强地说:“……先前是我误会了姐姐,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得到了惩罚,此番来此赔罪,希望姐姐能够不计前嫌。”
江苒轻轻挑眉,忽然道:“我觉得你瞧着不像来赔罪的。”
她往后一仰,十分气定神闲地瞧着江云,“你觉得呢?”
江云死死地咬住嘴唇。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她内心充斥着极为浓郁的不甘,恨不能抽出刀子来,划烂江苒那得意洋洋的脸!
江苒自然知道她内心愤恨,却只是端坐着,面上带着微笑,“嗯?看来你果然不是来赔罪的,那这便请回吧。”
她抬了抬手,戏谑又冷然地盯着江云的眼睛,表示出了自己要送客的意思。
江云想到如今还在病床前的殷氏,终于撑不住了,她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她维持着这个屈辱的姿势,一字一句地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姐姐,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得到了惩罚,此番来此赔罪,希望姐姐能够不!计!前!嫌!”
她心有不服,虽然跪着,语气中却满是火气,说起话来,字字句句,都满是怨恨不甘。
江苒端坐着,冷眼瞧着她跪在自己的面前,只是淡淡道:“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清楚,既然是来赔罪的,又何必继续遮掩。”
江云面色愈发僵冷,江苒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先头没能从赵乳娘那儿把话问出来,你同殷氏倒是好本事,多漂亮的一箭双雕啊,既将我踩入泥地里头,又给先夫人面上抹黑,方便你母女二人顺利上位……可惜了,可惜了,你险些就要成功了呢。”
她语调不见愤恨,反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地替她可惜起来。
江云却觉得她如今这种话愈发是在折辱自己,她指甲刺入掌心,硬是咬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江苒轻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遗憾过,这银簪子,如果落到了你的手里,是不是相府嫡女的身份也能落到你头上?是不是如今咱们的位置就要颠倒过来,你万人之上,我跌落尘泥?江云,你是不是不甘心?”
江云咬着牙,那犹如槁木的外壳忽然被打破,露出了里头的不甘与野心,她忽然扬声说,“对!我就是不甘心!那天没弄死你,可惜极了!”
江苒挑着眉,看着她那柔弱的外表之下,露出的真实面貌。
她彬彬有礼地回复道:“见你这么气愤,我觉得愈发开心了。”
江云:“……”
她满腹的愤懑都被江苒这一句话噎住了,旋即愈发恼火了,直言不讳地道:“我就是恨你事事都能这样漫不经心!明明都是江家的女儿,你不过仗着出身比我好一些,就时时刻刻瞧不起我!你既不孝顺,性子也那么差,凭什么,不过凭一张脸,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我没有的东西?!”
江苒看着她激动非常,反倒奇怪,“既然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又为什么非要去抢?”
江云渐渐冷静下来,她捂着脸,苦笑说,“江苒,不是什么人都和你一样,生来什么都有,有那样的好运的。我若想要,自然要靠自己争,自己抢,我有错么?”
说到最后,她忽然又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着江苒,“我没错!这一次……这一次不过是你运气好!”
江苒冷眼瞧着她。
自己的运气,真的好么?
若说好,上辈子又如何会落到那样的境地;若说不好,到底也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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