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意外地道:“蓝娘子也读陈公望的诗?”
陈公望是前朝不太出名的山水田园诗人,遗世的作品不太多,却首首都是精品,江锦平日很爱收集他散落在民间各地的作品,家中的书架都专门辟了一角给他的作品集。
蓝依白怔了怔,旋即浅浅笑道:“我很爱他的诗,念去只觉清正平和,疏朗开阔。”
江锦与同龄人一贯不太谈得来,他性子早熟,虽面面俱到,其实很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蓝依白同江苒等人虽然交好,但是娘子们里头也没几个人能同她谈得了这些。
两人乍逢知己,难免多说了几句话。
到最后,江锦只是笑了笑,道:“听说楚国公府请的那位先生不日便到了,过两日当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堂课,我把诗集带来,你抄了之后,叫苒苒还我罢。”
蓝依白闻言,微微一怔。
她抬起眼去看江锦,大公子温温润润,有一种“闲看庭前云卷云舒”的淡泊与温和。
蓝依白又想到了自家那位未婚夫。
她的热切的心忽然冷了几分,只是轻轻颔首道:“……那便要谢过您了。”
江锦好像不知道她的那些心事,兀自离去了,蓝依白瞧了他的背影好久,边上荣安用胳膊捅了捅她,艳羡地道:“你居然能同江先生谈诗,先头那些娘子们那么喜欢他,争着要去同他讲话,最后一个个都自惭形秽铩羽而归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真能同他谈起来的人呢!”
江苒听了,也侧过头,兴致勃勃地道:“说来也的确如此……”
蓝依白垂了垂眼,淡淡道:“别说了。”
她们越是这样说,就越是勾起她对于那位未婚夫的不好印象。
读书人总有些傲气傲骨,最看不惯的无非就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不读就不读好了,有些人既不勤奋又没天赋,偏偏最爱演出自己一种天赋异禀的感觉,在蓝依白这种真正有学识之人的眼里,同跳梁小丑无异。
要嫁给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这段婚姻,还没开始,便叫人十分痛苦了。
江苒忙问,“先头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你家的婚约……”
蓝依白冷静地道:“吹不了。”
毕竟婚姻之事并非儿戏,她的婚事乃是长辈定下,两家利益紧紧相连,无论如何都不是两个小辈之间起了龃龉便能取消的。
旁人听了,都齐齐沉默了起来。
愈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郎,愈是对自己的婚事没有插手余地。大家现在年纪都还不太大,到了议亲年纪的,目前无非也就徐循同蓝依白两个,可旁人再过个两三年,也都差不多要到了年纪了。
到时候,想来也不会有如今的快活自在。
便又有人问起江苒同闻景的婚事起来。
江苒冷笑了一声,只是淡淡地道:“此事乃是无稽之谈,此人在私下里头,极不检点,我等当日马球场与人起了口角,落到他母子二人口中,反倒说是我没教养不守妇道——我三哥哥听了个囫囵,便不大高兴,将人打了一顿,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厚重的脸皮,还敢来提亲,甚至放出这样的谣言。”
众人听了,都替江四娘打抱不平起来,“果真人面兽心,得亏他是将门之后,怎么竟能说出这样卑鄙无耻之语!”
徐循在边上听了,欲言又止。
江苒道:“小循,怎么了?”
“闻景等放出这个消息,是为了借舆论同你施压,”徐循冷静地分析说,“咱们姐妹还好,到了外头,你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同他解释说你同闻景的婚事是子虚乌有,是他虾蟆想吃天鹅肉。”
江苒也有些烦恼了起来。
她虽然相信家人会为自己摆平此事,可却也觉得不高兴。宁国长公主这一招,未必有用,可却着实太恶心人了些。
更何况……她也怕,有些话被人说多了,有人便是不在意,也迟早会放到心上去的。
徐循看着她的神情,仿佛有些察觉,试探道:“……我瞧着你在意的,倒不是自个儿的名声?”
江苒破天荒觉得有些发窘,只是温温吞吞地道:“那若我的桃花真被档子事儿弄得开不了,也叫人烦恼呀。他本来就已经够内敛了,万一知道了这件事儿,更不敢开了怎么办……”
徐循同蓝依白都看了过来。
这两人虽然聪明,但是一时半会儿都没往正确的方向想,反倒是徐循混迹于后宅良久了,有些意外地读出了江苒的意思,“你是说,你怕你喜欢的人误会?”
“误会倒不至于罢,”江苒蹙着眉,低声说,“就是……”
就是本来,两个人的关系都已经亲密有余,暧昧不足了,如今再给她天降一个未婚夫,按照裴云起的性子,也许还要把她推得更远。
众人都看着她。
江苒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却又忍不住问诸位娘子们,“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的?”
她隐约知道一些裴云起的想法。他是觉得她年纪小,性子还不定,又活泼太过,唯恐自己太主动了,便拘着她,又或者是怕如今她还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喜欢,怕她将来后悔。
便是江苒自己,面对着他那样谨慎的态度,也不敢贸贸然就开口说这些情情爱爱。
对着姐妹们就好开口多了。
蓝依白悠然神往,“自然是想同他一块儿,春日踏青,夏日捕萤,秋日登高,冬日赏雪,一年四季,读书作画,琴瑟和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