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安桂油滑至极, 跟齐明安的交情也算不上多深, 有些事他不想跟别人多说。只是这样的人能把生意做大, 一定不是靠的心眼子, 必定还是因为他本质是厚道。
他虽然不是很想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在齐明安的问声下, 到底还是说了几句。
“也就是前几天的事了,卖了差不多有七百斤。”他含糊了几句, 看了一眼齐明安的表情,就推脱说自己得去接着收麦子, 告辞了。
他今天算是说错了话, 说了这几句,已经算是说多了,这种事情,别人是真的不好参与。
看他跨上自行车骑远,齐明安的脸色变了一变,就领着宋栀回家了。要说是奇怪,也算不上是奇怪,齐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其实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只是之前想着齐明安毕竟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总是顾念着一分情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宋栀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数日间萦绕在心头的不对劲,在今天是彻底的消散了。仅仅只是卖了存粮,宋栀反而有一股轻松之感,幸好,只是钱的问题。
而齐母的前些天的老实也显得格外的讽刺,一句话浮现在脑海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眼下看来,齐母是真的把这孩子当仇人待了。若说是他们家亏待了她,恐怕连村子里的人都要替他们说上一份委屈。若说是生儿养子,造骨育血,齐明安这一身皮肉的恩情,这么几十年早该还完了。
齐明安一瘸一拐领着她走的飞快,连带着她的心都突突的跳起来,他们走的不是回家的路,去的是老支书那。
中午的时候他们刚刚吃下了饭,老支书穿着工字白背心,正坐在门内树下喝烧酒,桌子上摆了几道菜,他们一家人正吃着香。
一见他们夫妻两个来,他们家人也不小气,连忙引着齐明安往饭桌那里走,一边还招呼着要他们喝酒。
宋栀脸上还带着笑推脱,然后看了齐明安一眼,忽而就深深的叹了口气,眼圈就红了。
齐明安脸色也又青又白的很难看,一看这样,老支书家里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再邀,给几人搬了板凳,坐下来聊。
这对小夫妻两个平日里都是挺和善的,倒很少有跟人红脸的时候,现在这一副委屈横生的样子,不由的让人深想。
谁都知道他们俩,可是有个糊涂的娘,和一帮难缠的亲戚,要说还有什么旁的人,可旁的人也给不了他们委屈受。
连老支书的老伴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迟疑着细细的问了,她不问可倒好,一问,宋栀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等他们夫妻两个说了出来之后,满室都沉默了。
老支书吧嗒吧嗒的抽着烟,黄铜的烟嘴上冒出一团白白的烟雾,闭上眼睛,说了两句:“你们娘是糊涂了,你们也不能跟着糊涂。”
这村子里不是没有不养老的的,有孝顺的,自然就有不孝顺的。
这个年头做儿女的,也给不了老人什么样的条件,顶多就是多吃点饭,少干点活,冬天能穿暖,去世了有人收尸烧纸罢了。
也有那种不孝顺的,给老人搭个窝棚住着的也有,只是鲜少有这种闹着非得来分家的不可。
只是齐明安这夫妻两个他们都知道,孝顺懂事的小年轻,倒也不是混子,也不是癞子,也不是因为不想养老人才分家的。
只是明安娘这些年做的事情,可真是让人从头顶寒到了脚尖,说是几分的母子之情,养育之恩,这么多年的折腾之下,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她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的,别人可都看在眼里,她倒是想求一分在自己侄子侄女的面子,也想着为自己弟弟家考虑,落一分好。
可多年的事情做下来,别人看到眼睛里的就只有两个字——糊涂。
“明安娘啊,咋回事啊这是。”老支书还是叹道,只不过还是各方面都劝劝,他家只有一个母亲,分家这回事,怎么都不好听。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子女的,还真不能说不要这个老娘就不要这个老娘。
“有些事情,两方忍忍,就过去了,毕竟是母子,没理由闹成这样,让旁人看笑话。这样吧,把你娘也叫过来,这件事莫不是你们都误会了,解释解释总还是母子。”
老支书坐着抽了半天的烟,轻轻的白烟上浮,然后消散在日光下,满院子的人跟着他一起想了许久,就听见他说了这段话。
一听老支书说这些话,齐明安沸腾的情绪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宋栀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一向热,此时却出了一手的冷汗,大夏天里手冰冰凉凉。
只是老支书这样说了,别人就不能拂他的面子,到底还是把齐母给请了来。舅舅现在是一心捧大姨,所以在齐明安他们两个把大姨的面子给拂了之后,舅舅家再也不许齐母去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家中坐着,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扫鸡圈,靛蓝的褂子上沾了鸡食和鸡粪。
………………
七老八十了,亲儿子要跟自己分家,这数到哪里都是一桩丑事,至少他们上尧存村是从来没有过。私底下无论是让亲老娘吃鸡食猪食也好,还是打骂也好,那都是私底下,家里的丑事他们没有一个敢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所以别人七嘴八舌的把她劝过去之后,齐母首先不是愤怒,而是羞耻,羞的她一张粗黄的脸像是煮熟的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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