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
施然明显感到他的声音离自己更近一些了,他正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裴皓洁就砸向了床头的紧急呼叫仪——脚步声纷杂,光用耳朵他也知道,医生与护士鱼贯而入。他被扒开衣服,贴上冰凉的检测仪,有人拆下他的针管,有人听诊他的胸膛,接着有人把裴皓洁拉到门外,小声而急切地说着什么。施然听不清楚。
某个检测仪发出电子穿透音,医生依旧在飞快说着什么,裴皓洁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有人掀开他的眼皮,瞳孔在强光照射下猛烈收缩,他甚至没看清人的脸就再次陷入一片黑暗,视线里只有一个被灼烧的洞。
“恭喜你裴先生,您爱人脑补活跃度恢复正常,我们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给他定期做监测,如果稳定的话,复苏有就很有希望了。”
裴皓洁无语伦次地说着感谢的话,用心记下医生的每一个注意事项与叮嘱,又询问了许多细枝末节的问题,不是每个都能得到答案。他们给施然戴上脑电波阅读器,随着屏幕渐渐亮起,他似乎听到一声微乎其微的哽咽。
他们在阅读我,施然想。这感觉让人害怕。
“你是否现在有意识?如果是的话,请想象一只粉色的山羊。”他听到有人这样问。
这有些滑稽,但他还是努力在脑海里想象一只粉色的山羊。
仪器发出了声音。
“现在请想象一望无际的海面。”
施然依旧照做了,这次仪器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我们接下来会问你几个问题,如果回答是肯定,请想象粉色的山羊,如果回答是否定,请想象大海。”
施然想象了粉色的山羊。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接下来他实验性地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一加一等于二,比如地球是三角形的,鸟会飞,狗会游泳,太阳从西边升起……施然的想象在粉色山羊和无边大海之间反复跳跃,终于医生在验证了他回答的准确性后变得激动起来。随后,他才开始问他一些真正有用的问题。
“你认为现在自己是否完全清醒?”
想象粉色的山羊。
“知道自己是谁吗?”
想象粉色山羊。
“你清楚现在自己的状况吗?”
想象无边大海。
“身体哪里痛吗?”
无边大海。
“有触觉吗?”
粉色山羊。
枯燥的问题像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终于他听到裴皓洁的声音颤颤悠悠响起,他忍受不住似地插话进来。
“然然,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
施然想象了粉色的山羊。
他感到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了手背上,随即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不要哭——施然这么想着,却束手无策,只能疯狂地去想象大海,想象无数的大海,不断地、重复地想象着。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指示灯不断地亮起。医生与护士再次蜂拥而上,试图稳定他的情绪和脉搏。
“他现在刚醒来,还不稳定,你不要这么刺激他,很危险的。”医生拉开了在床边同样情绪失控的裴皓洁,将他拽离病床前。
裴皓洁用力地抹了把脸,连连道歉,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想要多跟施然说几句话,可医生已经不再允许,说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今天不要再有什么压力,不要跟他说太多的话,问太多的问题。裴皓洁都逐一答应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施然并不能听清楚,只感觉有人乱七八糟地从身上摘下那些仪器,包括头上的阅读器。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唯一的交流途径,但他依旧无力阻止,只能疯狂地想象大海试图给他们一个否定的讯号。可惜,他并没有选择的空间。阅读器还是从他头上摘了下来,他又陷入了虚无中去。
他渐渐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来这里,是为了找到裴皓洁,并将他带回去。可为什么他现在是这样一种状态?记忆好像被打乱了,或者是他忘记了什么?难道是他已经找回了裴皓洁,但自己陷入了昏迷?
一切都结束了吗?
人声像潮水一样散去,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他能感觉到裴皓洁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握住他 的手,怔忪地吻了他一下。
刚开始,裴皓洁像害怕惊扰了施然一样不愿说话,只是陪着他,等过去一段时间,他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施然从他这些呢喃中听出,自己的身体看上去差极了,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后来,他放弃了没有回应式的交流,又开始给施然讲故事。他那些奇奇妙妙,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故事啊……施然有些恍惚,他又想起了曾经在医院他为他读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每天医生都会来检查他的身体,那有限的十分钟是他唯一能和裴皓洁交流的时间。他都快急死了,却不能代替发问的人。裴皓洁的问题总是呆呆的。比如什么,你想不想吃苹果啦,尿尿会不会痛啦,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啦……有些问题施然甚至拒绝回答他,内心哭笑不得。
每当这个时候,脑电波阅读器上就会出现一团意义不明的乱码。
裴皓洁坚持对医生的解释,说那是施然很想自己。
施然的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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