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不会让这个地方好过,你们赶快找一条后路,实在缺少盘缠可以拿我的玉珏换钱。”
白翦留下这番话后突然将气喘吁吁的伏姬揽入怀中,后者歪着头依偎在他坚实的臂膀里,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微微睁开眼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颔,他突然的沉默令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那只黑鸦吗?”他的语气温度骤降。
她眨眨眼,手指绞着他的衣料,没敢说话。
“她是最后一只蓝眼黑鸦,而蓝眼黑鸦一族拥有的天赋世代相承,”他低下头和她对视,那双精致漂亮的莲灰色瞳孔又大又圆,倒映着他冷峻的眉目,“那种天赋并不和一般的天赋相同,更像是一种能力、强大的学习能力。”
“道修界尚且不知魔族的天赋来源何处,但特定的天赋在施放过程中拥有一定的法术波动,而蓝眼黑鸦可以捕捉到它们,并且完全模仿出来。”
她的心底已经开始发怵,因为他的一字一句而下意识地缩紧身体,他平白提起秦温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如果说是他在她这里滞留的这段时间感知到了黑鸦的气息,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白翦话罢,整个房间陷入一种死寂,伏姬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那熟练的伺候能力已经在短短几天内被他养娇了,她说不出一个字来缓解冻结的气氛,她恨不得白翦立刻给她下一个定论,发现与否、杀她与否,都说个明明白白。
白翦摸了摸她的头发。
“如果你可以想办法捕捉到同族的法术波动,或许可以拥有类似的天赋。”他缓缓道。
伏姬的身体僵住了,甚至于那泉水般温养着她微凉皮肤的体温都无法将其软化。五味杂陈不是没有感受过,可都没有此刻揪着她心脏疼:她却怎么也没想明白,白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不给她一个了断呢?
她还未回过神来,男人已起身利落地穿好了衣服,他深灰色的发丝一缕缕搭在肩上,鬼使神差般,伏姬起身拿出抽屉里自己前天托人在市集上挑好的发簪,“翦我帮你束吧。”
白翦松开手,任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绕来绕去,在头顶盘好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伏姬挑的发簪上缀着和她眼珠类似的浅紫色宝石,只是其上散发着廉价的气息,但整体简约大方,很适合男人浑然天成的气质。
临走门前,白翦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万事顺遂”伏姬低声道。
“一路平安。”这是白翦说的。
当晚伏姬就找到了桃弶,把白翦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她,桃弶皱着眉头不可置信:“这间红灯馆可是权贵手下的,新帝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怎么可能动”
“我信白翦。”伏姬一字一顿。
桃弶的眉头自那一天起便始终紧锁,又过了叁天,她被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折磨得半死不活,又由小厮从房间里抬出来,伏姬连忙赶去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她的叁条尾巴被人连根斩断,而其余四条也落了形形色色的伤口,蜡烛烧的上手拔的油灯烫的,狰狞可怖,可她却好像在笑,痴痴傻傻的模样吓了伏姬一跳。
“我又见到他了”她的嗓音嘶哑。
“你这又是为何!”她记得桃弶作为头牌是有一次拒绝接客的机会,既然之前遇到过被折磨过,又为何要直面上去。
桃弶那只没受太大伤的手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头边,伏姬顺着她的意思把耳朵附过去,然后就听到她气若游丝道:“那个人身边有个暗卫,杀人的,叫疆一开始都是他抓住想要逃出去拒接的我,可后来我发现他主子虽然没有下达照顾我的命令,他却会主动买药给我、放在我房间的墙根我不能动弹了,他就帮我上药、给我擦身子,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爱着我”
“你个傻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能见他一面?”伏姬依照她的说法,果真在一个小抽屉里找到了她之前收集起来的药,又手忙脚乱地跑来给她上,桃弶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推了她一把,“你真粗鲁”
伏姬也给气笑了:“他主子对你这样了,这不是下死手是什么?他还能来?”
然后她回过头,便在门外看见了一个无声伫立的身影。
见她看见了自己,疆沉默着踏入门槛,冷冷夺过她手中的药,动作熟练地开始涂抹那些烫伤和烧伤。桃弶娇媚妖艳的眉眼此刻无比柔和,她想要唤出他的名字,可疆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沉声道:“别出声,省着点力气。”
他的声音一听便是被人为破坏过,不比她现在的嗓音要好到哪里去。
他一边好生伺候着,桃弶一边望向一旁的伏姬,忍不住微微扯开唇角:“这个客人我从一年前就开始接了,疆也是那个时候和我认识的客人头部有疾,一旦头痛发作便要我用媚术压制,近些日子愈发严重了,所以才会这样”
难怪。伏姬深深叹了一口气。桃弶身上总是会有些细细密密的伤口,只是并不明显也不算严重,她便没有太过留意。
他们谈话期间,疆始终保持着沉默,就像一片阴影般笼罩着狐魔残破的身体,又温柔万分地替她擦拭着胸口和大腿上的污秽、涂抹上药物,他甚至没有对伏姬产生半分好奇,视线始终注视着桃弶,从未离开。
半晌,他突然道:“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伏姬马上联想到之前白翦说的话,不假思索地接道:“新帝…?”
疆颔首,然后便不再多言,像一尊雕像般伫立在床前,偶尔俯下身用手帕仔细摩挲着伤口边缘,清理那些细微的污垢。
这下桃弶也没办法不相信了,她冲伏姬使了个眼色:魔族的恢复能力很强,有了疆的药物,她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届时便要选择离开了。而她卧床不能起的状态恰巧能给他们的逃跑计划打掩护,以免让馆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家伙给抓了把柄。
他们点灯盘算了一夜,又在第二天以买药为名遣人卖了不少首饰胭脂,总算凑够了叁人前往魔域的车费——生于斯总要死于斯,哪怕年幼时期便失去了故乡,可他们心中的故乡还是那片纷争不停的土地。
小秦温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她依然安安稳稳过着她的小日子,伏姬望着她,总能想起白翦的那些话——她真的有可能平白拥有天赋吗?要知道,一旦拥有了天赋,不仅代表身份由最低级的魔族升为高级,也可以应付更多的问题,哪怕使用天赋有一定的副作用,也是实打实利大于弊的。
新帝的彻查来得比他们想象得都要快,一个月不到便有穿着盔甲的人把红灯馆给查了个清清楚楚——这都是伏姬后来道听途说的事情了,在收拾好一切之后,她和桃弶意外轻松地逃离了那个唯一留下痕迹的地方。
是自幼接受的思想捆绑了她,那些企图逃跑又被抓回来乱棍打死或折磨致死的美人,无比在震撼他们的同时告诉着他们逃跑的代价,于是最佳的结论便是老老实实待在馆中哪也不要去。失去的逃跑念想的女人,就好像折断羽翼的鸟儿,又怎么可能跑掉呢?哪怕逃了出去,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他们,又该怎么存活下去呢?
可她根本没想到,所谓的难以逃离不过是针对人族,而他们是更强健的魔,人花费许多精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也许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桃弶在离开的前一夜同疆大吵一架,但本质上还是桃弶单方面负气,疆只是认认真真地聆听着。伏姬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她只知道疆这是唯一一次违背主子的命令出来见她,而桃弶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足够爱我,又为什么不愿意带我走?一起私奔,哪怕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去,可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最后便是桃弶的大笑声,她说,原来我自以为是这么久的感情,都是我一腔情愿的玩笑罢了。
吹熄灯烛,合上床帘,一场性爱来得如此顺理成章,在伏姬眼中又如此难以理解。
白翦没有因为任何感情留下来或者做其他事,他对她的感情仿佛浅尝辄止于暧昧,可品尝又仅限于肉欲。他的眼神冰冷深沉,不似疆那般温柔缱绻,伏姬看不到爱,却能感知到他的欲他的念,和他心底藏着掖着的喜欢。
如果那些感情再浓烈些,是否也会变成爱情呢?
可爱情终究会破碎,无论是恋人死去还是一方背叛,带来的痛苦都是爱的无限放大倍。伏姬不明白桃弶是抱着怎样的念头在离开前同疆进行了那一次交媾,她只记得,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怀孕时,脸上的笑容是灿烂而扭曲的。
她改掉了名字,从桃弶变成了桃疆,并且给半路生下的女儿取名叫桃意,漂泊叁人组变成了四人组,桃疆也从之前咋咋唬唬的激动性子变成了温良谦恭的少妇,她学会了敏捷应付婴儿带来的的种种问题,学会了抿唇笑成大家闺秀的模样,而只有当她抱着女儿时才会露出那过头的真实的笑容,像是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疆的影子。
而秦温,也在一次次磨砺中慢慢成长起来:她似乎跟普通低级魔族一般,没有天赋,同族流传下来的能力也并未在她身上显现,可她却在日常生活中展现出了过人的模仿能力,连一些动作的细节都能完美表现出来。直到有一日他们误打误撞进了一片魔族的郊外领地,领地主人居然是拥有天赋的高级魔族,他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然后利用天赋让他们四个人陷入沉沉昏睡中,最后再把他们一道捆好送往了魔域。
那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魔域已经不再是一片完整的、可以在话语里拼合的地方了,它七零八落又千疮百孔,被几个强大的高级魔族瓜分,成为了每一个魔族都为之感到屈辱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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