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揣着手,微笑道:“他们会说,王公公私底下授意,说钱紧张,用物简缩一点,他们不敢反抗。天底下人都知道,皇上开了金口,说万国博览会一事要紧缩些。而他们,就是想让万国博览会办不好,就是想让皇上丢人啊。”
王公公张大嘴,他本来想要转头去找客公公商量这件事,可俞星城微笑里似乎有一盆冷水,把他浇清醒了。司礼监下了公文要他来督办此事的,客公公顶多是后来过来搭把手。他才是要全权负责的那个。
而且客公公是老祖宗的干儿子,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把客公公牵扯进来,客公公也能片叶不沾身的走。
王公公脸上的褶儿都缩紧了,他惊愕:“可是——可是如果万国会馆修不成,这大事儿查下来,他们、他们——”
俞星城摇头:“他们不会有事儿,死的只有您啊。他们谁领了官职,领了圣旨,要来管这事儿了么?事儿办不好,是要皇上无光,而且是大耻辱!您以为自己一条命就够了?指不定老祖宗那儿都要挨皇上的踹!皇上要急了,老祖宗一条命都能让您也给折腾没了。为什么我今日会来,因为您和客公公把我扯进这事儿了,我才来说实话。我被您两位抬成了员外郎,万国会馆修不好,您先在菜市口掉脑袋,我也就比您慢个半刻钟。”
王公公被她越说,脸色越难看。
他自己心里清楚,万国博览会,看起来是所有人都给开路的头等大事,实际内部却这样虚空不可靠,真要是最后事情败露,万国耻笑,皇帝震怒,老祖宗的命都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震的一头冷汗,眼睛直了,倒两步,没坐着凳子,直接跌坐在地毯上。
俞星城没有放过他,她平时乖顺寡言,似乎把锋芒全攒在此刻,上前一步,俯视着坐在地上的王公公:“您这小日子过的,全苏州都知道什么叫骄奢淫逸了。谁不知道东花桥巷这华灯满楼的地儿是您府上,谁不知道太湖上那歌舞不绝的画舫是您包的。您跟老祖宗算是熟了,您要是跟老祖宗说自个儿没贪,老祖宗信么?”
她句句紧逼,连屏风后的裘百湖都忍不住屏息。
这事儿……竟然已经酿成这样了么?
王公公一下子要顺不过气来,脸涨的紫红。
他宫里谨小慎微大半辈子,出来办事就有点不妥当了,但他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年纪,却酿下如此大错,本来就不经吓的一颗心,此刻都快停了。
俞星城福身半蹲,把帕子递给了王公公,又温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您要是真急坏了,吓坏了,这事儿才真是没有转圜了。”
王公公忽然爆出一声破了音似的叫喊:“抄家!抄了他们的家!把他们的家财都充公!看他们还敢不敢对皇上这样欺瞒!我明日就带人去——”
俞星城叹了口气:“您这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星城牛逼!
但我这个亲妈更牛逼(不是
第39章 屠妖
王公公转过头来, 一下子抓住她衣袖:“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正好这时,他们所在的小楼外, 有一声悠远的鸣响,很熟悉。
她起身来, 站在二层的楼台外, 倚着栏杆往外看去, 转过头来看向王公公,轻声道:“公公不妨先起来,那个物什, 您见过么?”
王公公爬起来, 遥遥看了一眼,那滚滚白烟,和黑色的嵌在山林中的铁道。
王公公脸色惨白, 神情急切:“自然知道!那是蒸汽机车。”
俞星城微笑:“那您一定知道,前两年为了修这铁道, 朝廷责令松江府配合, 并想让松江府改为杂府。为此抗议时,因为事情闹大, 几位豪绅的子女入狱,不过半个月, 南直隶织造局被捅出贪污大案,两位官比您大的多的司礼监大太监, 被斩首了。您不会没听说过吧。”
王公公明白了她的意思, 蹒跚走过去:“你是说……南直隶这些豪绅,我动不得?”
俞星城:“您动也可以。闹大了就不只是您一条命的事儿。为何皇帝执意要修这铁道。就是因为万国博览会会期与之后,苏州将成为大明第一市舶司驻地, 也是大明第一易货地,南直隶多少茶丝麻毛可以运过来交付给外商,说不定一年之内,就能缓解国库亏空之事。这要是南直隶再大闹起来,损失的还是国库,是国运,是大明的寿元啊……”
王公公差点腿一软。
她说的太可怕了。但却绝对合情合理。
也就是说皇帝与这些南直隶豪绅的角力,其实已经持续许多年了。
江南豪绅自成一大政治中心,这南直隶的规矩与权力,都其实掌握在这些豪绅手里。皇帝要动,就要掂量掂量朝廷官员中南直隶出身的那半壁江山,掂量掂量税收财政里南直隶茶丝麻毛的那一半数额。
但皇帝也不是非要跟南直隶对着干,他也是想互惠共赢的。
把万国博览会办在苏州,就是皇帝想要靠万国博览会增加财政收入,南直隶豪绅和朝廷,都能有的赚。
但奈何南直隶豪绅是一群人。
群体领袖必然稳固且排外性强,效率低且意见反复,这也就导致和朝廷步调不统一。皇帝觉得修铁路明明是大家共赢,你们南直隶却这个不配合,那个不愿意,这第一个梁子就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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