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半晌才道:“没见过你这么不爱争的。”
俞星城一向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是不爱争,只是自知没做太多贡献。更何况,我还是盼着公公记得一丁点我的好。谁也没我这个运气,能碰见司礼监的红人啊,您能记得我,就比我在这儿闷头做几年官还重要了。”
王公公听得欢喜的不得了。
但他其实也清醒。明显他自己没那个脑子和本事,而眼前这姑娘现在连二十都不到,北京如今多了不少官位越走越高的女官,谁知道俞星城会不会是下一个。
一个家里无靠的女户,更在乎外界的人脉。更何况太监跟女人都是从皇权牙缝里抢权力的人,不相互帮托,就更没跟有家有族的男人们相对抗的能耐了。
告别了王公公,俞星城往营造司的官衙去了。
二十多天,万国会馆主馆的主框架已经被修复的差不多了,马上要开始贴瓦镶玻璃,冬日晨光映射在八角穹顶上部的玻璃上,成了天空中无法忽视的光斑。
俞星城出差一趟,累的够呛,开始有点咳嗽发烧了。又因为她是夏季逃出来的,连冬日的衣服都没订做,穿的一身都是家里仨个姐妹东拼西凑的。
官服外头贵重的狐毛披风,是肖潼早些年去沙俄国时候购置的。她的羊皮手套,看粉花刺绣就知道是杨椿楼家里给订做的。而铃眉夜巡时,为了防止冻脚定制的,她倒是想着俞星城衣服很少,也给她定了一双小靴子,里头垫棉,外形比她脚型更大一些,穿着也像个天足女子。
俞星城走进营造司去,鲁监正好从里间出来,他还带着那防坠物的大斗笠,戴着粗麻手套,一边看着小吏来汇报的进度,一边往外走。
他一抬头,瞧见了俞星城,竟顿住脚步,凝噎无言。
鲁监挥挥手,小吏退开。
俞星城走上前去,向他行礼:“鲁监,许久不见了。”
鲁监穿着窄袖袍,立领也挡不住他脖子延伸到而后的一道青紫,那是他差点上吊而亡留下的印记。
想得出来,他之前大概有多绝望,有多么无法面对自己眼睁睁要看劳工被砸死的事。
他嗓子也比之前沙哑,目光深深的看着俞星城,忽然抬手朝着俞星城,深深作揖。
俞星城连忙扶他:“鲁大人,使不得!”
鲁监站直身子,眼角微红,摇头:“没什么使不得。外头的劳工或许不知道,你救了他们的命;诸多营造司的小吏官员也不知道,你帮了他们的仕途,但我知道。”
俞星城:“我只不过使了一点小手段罢了。”
鲁监:“手段或过程都不重要,但结果却很重要。至少我没那个能力,去使出这样的小手段,改变万国会馆的修建。诸多乡绅如今拼命的往万国会馆捐赠塞钱,而且搞得大张旗鼓,不知道他们是在怕些什么。但我想这事儿跟你有关。”
怕皇帝拿白莲教的事儿,对他们开刀罢了。
俞星城点头:“我只是一个想自保的人。”
鲁监:“想要自保,也未必有什么。你至少没有害过任何人,牺牲过任何人,还用自己这份自保的想法,帮了别人。在我眼里,君子不问本心,而观其行。”
他看再说下去,俞星城要不好意思,他拍了一下大手:“啊对了,我妻子从家乡寄来了腌菜和辣子,还留了一份给你呢。”
鲁监急急走回去,拎了两个纸包过来,珍重的包着。俞星城大老远就闻到了辣椒的味道。
不吃辣的池州少女真是盛情难却。
鲁监:“这总要收吧。”
他说罢,就看到那平日没什么表情的严肃小女官,终于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又明媚的笑容,点了点头。平日素白梨花般的面容生动起来,看呆了走进来要汇报的官员。
她抬手笑:“我收了,今日回家便尝尝。”
万国会馆的修建步入正轨,俞星城不算忙,基本就是个来坐班的吉祥物,很多劳工仍然看她不顺眼,她就也懒得频繁去工地,只是每周去几次,算是跟鲁监去学做工程的知识,一旬就记了不少笔记。
到了腊八,官员放假一日。
俞星城早上起来,就闻到家里腊八粥的香味,梳头的炽丫鬟不在,她也只能早上起来简单给自己盘了发辫,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外头竟然下起大雪来。
有送报的来了,往报口一塞。他们这些官员都必须订报,但这报社半官家半商家,也很鸡贼,报纸都是廉价黄纸,正面有点大事,里头夹页有苏州本地的广告,后头就全是婚丧嫁娶的消息。
以前他们都不看大事,直接看婚丧嫁娶,还有广告里有什么新开的饭馆。
但今日,铃眉拿了报,急冲冲的就闯进饭厅里。
上头一行大字:妖群袭击上海县!大批外商船只沉没,死伤无数!
俞星城心头一跳: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跟俞星城有关联的人,包括谭庐、鲁监、王公公,以后大概都是她进京做官后会遇到的助力。
第52章 暴雪
早上才看到报纸, 连饭都没吃完,苏州城已经狂风暴雪,白茫茫一片, 不知是某些妖改变了天气,还是今日赶巧了。
俞星城推开门, 只看到几道身影从头顶飞掠过去, 似乎是慎刑司的几位仙官, 铃眉扒拉几口饭,急匆匆道:“不行,我要去司里一趟。现在苏州的仙官太少了, 就怕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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