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无聊与焦虑, 俞星城难得有大片的时间去仔仔细细的瞧他。而且是单方面的瞧他。
似乎是因为他的目光热烈,言语直接,俞星城平日里其实不太敢直直地盯着他看。因为怕炽寰那张嘴里惊天破地的说出什么话来。
那种她不愿意承认又戳中现实的……傻情话。
但她发现自己确实不是那种有激情的性格, 她的感情就像是爬山虎常春藤,在每一个夜晚里悄悄抽芽,在每一个雨后蔓延生长,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又爬满了墙已经不太能离得开了。
炽寰吧,说他傻,他又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十分色气;说他色吧,他又老是因为一些小互动就一惊一乍。
她手指蹭了蹭炽寰上嘴唇,他唇色生的艳丽,也挺有弹性的,她有那么点心猿意马,又忍不住愤愤的想:她可不是炽寰这种傻纯大妖怪,她见多识广有什么怕的,若是明天无事,便把他按住吓一吓他,让他懂点厉害,也少吹一点要当情感导师的鬼话。
她稀里糊涂的想着,就听见外头打灯起来,急急行走的声音,声音朝这边传来,俞星城撑起一点身子,伸手拿了怀表,点亮灵灯瞧了一眼。五点多了。
哪怕是上朝也就这个点起,更何况这几日不可能上朝。
一会儿,就听见青腰叫道:“大人,是司礼监的人来了。”
俞星城把炽寰推下去,裹上衣服才绕过屏风,就听见了王公公的声音:“俞大人,是奴婢着了急,顾不上那些礼便到这儿来了。是宫里急召,还请您快快收拾进宫吧——官服也不必了,随便穿套燕服便是,皇上不在乎这些。”
俞星城推开门,外头暴雨乱吹,王公公缩的就跟个红绸缎裹着的烤鹌鹑似的,头上的通天冠快飞了,他紧紧拽着两边的挂绳,狼狈的不像样:“俞大人快点快点。哦对,温大人那儿来消息了吗?”
俞星城小跑着到衣柜前头,一边换衣服一边还回廊上的王公公道:“温大人的渡鸦凌晨到,今日还没去查看,青腰,你去看看消息,快,用飞的去。”
青腰啾啾化作小鸟,穿过雨帘滑翔而去,王公公瞪大眼睛呆了一会儿:“我只见过有贵人府上养低级小妖的——”
俞星城一边到镜子前头挽头发,一边想:最尊贵的大妖还在我闺房里睡着流口水呢,您就别一惊一乍了。
她放下右屋的纱帘,只穿了一套浅青绣灰燕的圆领袍子,素髻外连帽子也未戴,便往外走。青腰衔着一封信从东边房顶上疾飞而来,一下子撞在雕梁上,鸟和信一同掉下来。俞星城连忙托住,把青腰放在奴仆手心里,拿着信便要开。
王公公手放在信上:“不急。”
俞星城点头:“好,去车上再读。”
王公公:“奴婢的意思是说,将信拿给皇上之前,不要看。”
俞星城一愣,捏住信封,矜持的点头:“好,知道了。”
王公公看起来比以前更老更瘦小,他拎着湿淋淋的衣摆在前头引路,和俞星城到正门外,在一群撑着油纸伞的奴仆太监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
王公公不好跟她一起挤车,便是俞星城独坐。她审视了一眼手中的信奉,比平日要厚重不少,上头痕迹也很重要,甚至她瞧见一些灰黑色的指印。以温骁的知礼整洁,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指痕。
俞星城心头乱跳,她紧紧握着那封信,随着奔驰的车马而颠簸。
俞星城听到成群结队的奔跑声,她打开一点车窗,外头竟然乌压压有不少锦衣卫或金吾、羽林、府军等卫军,他们踏开泥泞,手持玻璃油灯奔跑着。俞星城并不算是住在高官或世族聚集的街坊,可她遥遥看到十几道如波浪般的灰瓦的远处,有一些橘红色的火光与灰烟,还有朦朦胧胧的尖叫声。
而且这样的橘色火光似乎不止一处。
王公公骑马过来,人淋的像一个落水猴子,却一把将车窗合上大半,只给她留了一个小缝。
到宫门前路就好多了,一路冲进宫门去,路过六部外的时候,俞星城才又透过窗缝往外看。户部兵部吏部等等,都灯火通明,还有一些打着伞的吏员,抱着卷宗在积水洼之间奔走,似乎全都在彻夜加班。
而到了养心殿前不远的夹道处,更是两侧站了不知道多少大小官员,红衣紫衣的比例简直比平日上朝还大,都撑着连绵的伞,或窃窃私语或大声争执,司礼监的好多内监拎着灵灯跑来跑去喊人。
王公公撑着伞,带俞星城从两侧列队的人群中传过去。
俞星城看起来过于随意的衣着本来就略显扎眼,再加上人群之间的交头接耳,几乎是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安静了下来,两侧官员用目光忐忑且探究的打量着她。俞星城的脊梁接受过太多这种目光,而在这种政局激荡的时刻,她更深切了解,这种目光未必是怀疑,更说明她可能就是浪尖的孤舟弄潮人。
她反而脚步更快,身量更直,王公公本就年纪大了,淋雨又骑马一路,跟上她十分吃力。
俞星城从他手中接过伞,反而去稍微搀了他一下,王公公微微一愣,喉头滚动,眼睛垂下去,声音哽住:“俞大人不用担心。”
他没想到俞星城转过脸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担心。”
到了养心殿前的抱厦,不大的一片遮雨的地方,站满了红色官服,几乎都是大明朝的一小撮人上人,吕涵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坐着的,可是他老透了,身上也湿透了,坐在绣墩上发抖,紧紧抓着手里的拐杖。旁边两个官员还不忘了孝敬他,给他倒了两盅热水,又给他半跪在地上拧干衣服搓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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