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没有回答,他的指尖轻轻抚上一方木盒。
木盒寥落无语,也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器具,怎么能开口说出人言呢?可荀翊知道,他一定对现在的局面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的出,而自己却听不见。
“兴许你说的对,凡事皆有因果。”荀翊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是不是不应该?”
周围无人,戴庸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皇上?”
“无甚,朕自言自语而已。”荀翊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戴庸回道:“回皇上,申时快尽了。”
戴庸心里着急,他如何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境况,但皇上却好似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似的。
“差不多了。”荀翊站起身:“让宁妃回去吧,让介凉去烁望宫带上她先去密道。今夜见血,她……”荀翊顿了一顿:“处境危险。”他寻了个理由解释。
“是。”戴庸应下。
他往殿门退走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为何皇上不愿见宁妃娘娘呢?为何宁妃娘娘踟蹰不进来呢?为何皇上好像欲言又止?为何……
他想不明白的太多了,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等下。”荀翊在他身后唤道。
戴庸连忙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荀翊。
荀翊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桌案上的木盒向前推了推:“把这个给她。”
倘若她拿到了这个,她就能知道一切,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戴庸恭敬取了木盒,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东西原本就是皇命之下他询回来的,正是一盏花纹纹饰做的极其精美的青瓷,模样是莲花尊,由上至下繁复纹饰共有十二层。
戴庸开门,恰巧宁姝正要推门,戴庸连忙弯腰,说道:“宁妃娘娘,皇上请您回呢。”
宁姝一愣,隔着那殿门的缝隙向里看去,紫宸殿内未曾点燃烛火,虽是白昼,但因着外面阴沉天气,里面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她只能看见桌案后面有个人影,而那人似乎也在看她。
是荀翊。
宁姝可以肯定。
她张了张嘴方要说话,戴庸便将木盒往前一送,说道:“这是皇上赠予宁妃娘娘的。”
宁姝接过那木盒,戴庸这便趁机走了出来,将殿门在身后掩上。
宫内修有佛寺,宫外亦是佛寺绵延,大有千佛百庙之势。而不知为何,它们竟在此刻一起敲了铜罄的禅钟。
“凡事皆有因果。”不知是谁的声音,兴许是屋檐上的瑞兽构件,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噹——”禅钟先是一声,随后千千万万声,浑厚深沉的像是佛家喝偈,似是伴着这声不知何人所说的言语,在这蔓蔓绵绵的城中宫中回响。
门缝在两人之间合上,宁姝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匆忙的,有些忐忑的。
“荀翊”,她突然开口道。
戴庸在旁打了个激灵,宁妃竟然喊了皇上的名姓?!他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了下去。
捧着木盒,宁姝往里走去。
下雨了,含蓄酝酿了一整日的阴沉终于奔涌而出,雨幕狂骤,像是要将人所有的退路一并切断似的。
前路已定,不问归途。
宁姝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桌案旁坐着的人。
兴许她是个自私的人,首先想到的是两人的感情会不会受到影响。她是笼中雀,他是天上龙,原本就是高低悬殊的二人。
但撇去这身份这地位这来处,爱了就是爱了,因为爱上,所以……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去陪你达成。
你要去九霄天外,我也……纵是翅膀孱弱,也能陪你走上半途。至少在这半途当中,我很开心,你也不会孤单。
更何况,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岂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眼看他们受苦?
瓷器所唤为何?
他们沾染的生魂来自于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他们便也拥有千千万万各异的性情和想法,只是不为人闻,但却不能因此否认其存在。
佛祖面前,蝼蚁尚有生意。
无所达闻的境处,万物有灵。
瓷器所唤为何?
那亦然是潺潺民声,那是一个两个三个灵魂的碰撞合鸣。
因瓷器的单纯,反倒更像是摈除七情六欲外界叨扰的直白和执拗。
瓷器与人一般,胎骨亦是脊梁。
瓷器所唤为何?
倘若真有因果,你是因?还是果?
宁姝不知道,她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从来只是洪流中的一滴水,以为被席卷向前,却不知仅是自己的行动,仅是千千万万滴水的行动,才席卷出天地之间纵贯的洪流。
她只知道,她想去他的身旁,不问因,不问果。
此刻,无因无果。
“他们来了。”屋檐上的龙型构件说了一句。
狎鱼琉璃构件问道:“你押谁?”
龙轻声说道:“外面的不是真龙,里面的也不是真龙,押谁都无关紧要。”
天马琉璃构件“啊”了一声:“无关紧要?你可真当胡说。”
“可不就是。”凤型琉璃构件说道:“今日也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装第一百二十三号,给那御花园里的青花老坛子传信儿。”
“咳咳。”最前面的仙人骑兽构件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龙是不是真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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