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察觉到了对方的犹豫,反而是在控制住了声音中因疼痛而起的颤抖后说道:
“不必局促。你乃医者,替我处理伤口,总得比我身边的侍女更擅长吧?”
“是。”
年轻的医师于是将视线往下了些,仅落在赵灵微的伤口所在的肩膀。
她的伤只在肩膀处,于是身边的侍女也仅将她的里衣褪至肩膀,露出那其实并不狰狞的刀伤。
医师看了一眼伤口,目光中便有了些许的异样。
但他还是低着头说道:“还请太子妃将衣服再往下解一些。否则,伤口会不好包扎。”
闻言,赵灵微便干脆将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让医师好替她清理伤口。
这道伤口明明是赵灵微在情急之下用来陷害魏玄冲的。
然而这位兰陵长公主之孙却并没有出声去讥讽她。
当面色发白的赵灵微走进拉起了帘子的地方,并坐于榻上之,曾在年幼时见过慈圣皇帝数次的魏玄冲不禁将这对祖孙做起了比较。
在这样的时刻,他尤其会想起坐在先皇的龙椅之后,垂帘听政的陈瑶。
那应当,是将咄咄逼人藏在了温柔表面之下的。
此时的赵灵微让魏玄冲觉得她既像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又偏偏在许多的细节之处与之有所不同。
可不等他细想,本应咬牙忍耐的赵灵微却是开了口。
“魏公子,所以你……当真是我的表哥?”
与之隔了一道帘子的人,看起来虽比赵灵微大不了多少。
然他被迫离开神都的时候,年纪也不大。
再加之赵灵微的父亲从来就不爱、或者说是不敢在家中提及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残害忠良的。
因而在赵灵微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魏玄冲这么一个人。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正被医师已沾了烈酒的布触碰伤口的赵灵微“嘶”了一声。
在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你命城外的那些人投降吧。”
魏玄冲笑了:“莫不成,太子妃会认为,就这么一点稀薄的亲缘,便能命我降了?”
赵灵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在帮你。”
这回,魏玄冲的眼中就真是有了讥讽之意了。
可赵灵微却是态度真诚地说道:“子楚太子与豹骑将军都在王城。此战,他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送死而已。你明知这一点,却不让他们投降,等将来见到那些尸体,你难道不会自责吗?”
如此话语,竟是让魏玄冲……怔愣了。
因为他原本以为,与他隔着一道纱帘的和亲公主会对他说:
——“此战,尔等必败。你若及早命人投降,或还可将功折罪。若是晚了,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但太和公主没有这么说。
并且,这也是让魏玄冲有着深深憎恶的那个女人才会说的话。
在魏玄冲看来,坐在纱帘之后的赵灵微原本是与陈瑶十分相似的。
连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劲头,也是近乎相同的。
然现在,她们之间却是有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并由近乎重叠的一道身影逐渐化为了两道影子。
面对这样一个鲜活的,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和亲公主,魏玄冲不禁放下了些许先前他浑身是刺的架势。
“并非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说着,魏玄冲便掩不住苦涩地说道:“想必太子妃已然感受到,我并非是一名能让魏人信服的武将。”
此时那医师已处理好了伤口,也为公主殿下细细地洒上了止血的药,开始替她包扎伤口了。
而赵灵微也在看了看纱帘那一头的身影后说道:“是。”
公主殿下虽曾给过朔方郡的原守将步六孤弗致命一刀,但她心里清楚,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她绝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不仅如此,她身边的这些武将里,也绝不会有连她都打不过的。
但魏玄冲能自己说出这句话来,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而在她给出了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后,魏玄冲也在自嘲地笑了笑后说道:“故而,摄政大将军在把兵权交予我的时候,也对我之参将说过一些话。”
若魏先生想要进攻,你可听令。
若魏先生想要撤退,你不可听令。
在拓跋缺的心中,魏玄冲虽是让他十分倚重的人,然却更多只是一名谋臣。
他认为魏玄冲虽有谋略,却不通战事,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率军去打一场真刀真枪的仗。
于是,他便给魏玄冲身边的那名主站参将下了密令,言明何事可听,何事不可听。
魏玄冲虽不知这样的可听与不可听究竟有几条,然而他的命令不足以让城外进军的队伍束手就擒,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听着那些从城外传来的厮杀声,他的内心又如何会不痛。
赵灵微说的是对的。
——此战,他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送死而已。
公主殿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于是赵灵微便将那身染血的衣裳又穿回身上,令人撤去了挡在她与魏玄冲之间的那道帘布。
她从那坐塌上起身,走向已沦为她之俘虏的魏玄冲。
赵灵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犯了大忌。但若拓跋缺当真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便不会被舅舅和拓跋宝牵制着,无论如何也不肯回王城了。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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