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咳的面皮通红,越想心里越气,甩开步子走到前面。走了七八步,听不到身后的声音,颜霁有些绷不住了,她想扭头看看,又觉得一扭头就输了。
变扭了好一会,走到红绿灯路口,颜霁终于忍不住转身往后看——
晏灯踩着自己的脚印,裹着自己的围巾,戴着自己的耳罩,比动画片里的小公主还好看。
颜霁见左右没人看着自己,放心的大声催促:“快点快点,要跳绿灯了。”
晏灯加快步伐,柔软的头发被风吹起,鸦羽舒展的光泽流淌。临近结束的白昼告别,最后一缕余晖映在她瞳孔里,有黄金的火苗。
颜霁张开双臂,抱住晏灯:“灯灯,你好笨呀,才几步路就摔倒,还好有我。”
晏灯从颜霁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清亮,目光却格外柔软,像蜗牛从壳里伸出的触角,小心翼翼的、欣喜雀跃的想去触碰你。
颜霁恍惚,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能很久之前,或许很久之后。时间流转,物是人非,自己却总能从晏灯眼里看到不变的情愫——
那么信任,那么期盼。
颜霁晃晃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愣神,她埋怨晏灯:“你干嘛笑?是不是看见自己的卷子,偷偷打了一百分。”
“没,有。”晏灯轻声细语的否决。
颜霁当然是瞎说的,她自己都不相信晏灯会这么做:“那你干嘛高兴呀?我感觉你特别高兴,你不能有秘密瞒着我。”
晏灯举起右手,在颜霁面前摊开掌心,一个塑料小玩具,被她攥在掌心里已经焐热了。
“我的皮卡丘!”颜霁开心的又蹦又跳,“你从老班那里偷回来的吗?”
晏灯摇摇头,她批完卷子问班主任能不能把皮卡丘给自己。班主任听见她开口,简直受宠若惊,指着一排没收来的玩具让她全拿回家。
颜霁捏着塑料小玩具看了又看:“灯灯,你真好。”
晏灯认真回道:“以后,上课别……”
“知道啦知道啦,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弄丢了。”颜霁拉起晏灯的手塞回衣兜里,催促道,“天要黑了,我们快回家。”
两人又等了一轮绿灯。
路程很近,眨了一下眼睛就回到家里,爷爷吃了晚饭去睡觉,留下两个小朋友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一部武侠片,刀光剑影打的热闹,颜霁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给晏灯科普前面的剧情。忽然,颜霁唰的站起来,留念的看了一眼电视机拔腿跑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条棉被。
“灯灯,有被子你就不能冷了。”
颜霁一边眼睛盯着电视机,一边抖开被子盖住晏灯。晏灯伸手刚要去接,被子从天而降当头罩下,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晏灯从被子里探出头。
颜霁哈哈大笑:“灯灯,你好像一只小动物呀。”具体像哪种小动物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怪可爱的。
晏灯看着笑的前俯后仰的颜霁,软绵绵的指责:“很,坏。”
颜霁踢了鞋钻进棉被,挤到晏灯身边:“别生气嘛,我们看电视。”
电视机里江湖恩怨,电视机前岁月安宁。
电视里男主受了重伤,躺在女主怀里奄奄一息,拿出传家宝塞给女主。女主搂着男主,轻轻哼起歌。
颜霁歪倒枕在晏灯腿上,摸出脖子上的珠子挂件:“灯灯,你也给我唱首歌吧。”
晏灯为难:“我,不会。”
颜霁嫌热脚蹬出被子,翘在沙发扶手上一晃一晃:“唱嘛唱嘛,我想听。”
晏灯低头,小心看着颜霁额头的伤痕:“读,一首诗,可以吗?”
颜霁望着窗外,隆冬暗夜,第一百货的灯标明亮。她打了个哈欠,把项链塞到晏灯的手里:“好呀。”
晏灯的声音轻柔空灵,宛如山鬼漫步在迷雾密林,静谧中温柔茫无边际: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颜霁从梦中惊醒,猛地弹坐起来。她低低急喘,只觉半睡半醒,似梦非梦,分不清真实和虚妄。
僵坐良久之后,薄汗转凉,颜霁打了个寒战,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到床头柜上的《鲁拜集》。
她捏着书,心有余悸的想,自己怎么会觉得从没听过,怎么会忘记。
曾经的一堂早读课,自己站在讲台上,介绍说……颜霁抬手触动额角的伤痕,重重按下去,经年的旧伤带来迟钝触感……零星的记忆碎片快速闪过……
蓝底白字的班级门牌,写着“初二(4)班”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
讲台上的少女眉眼温和,说话很慢。
“希望,喜欢它,的那个人喜欢。”
讲台下同学们交头接耳,争分夺秒的抄作业,夺秒争分的嬉闹,没有人在意讲台上的少女。
晨曦照进教室,她的神情宁静温柔。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颜霁痛苦的捂住额头,手指插入头发,指节曲起,青筋暴凸。她甚至想起窗外路过的赵小兵,但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本书。
心脏开始燃烧,熔浆随着血液流向全身,连指尖都烫的蜷缩起来,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汗滴顷刻浸透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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