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握住她的双手,蹙眉道:“怎生这样冰。”语罢,替她哈气搓手。乔陌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孙权仿佛并未被她的言语所动,让她继续说。
“皖城之中的民众,不也是江东子民吗?难道主公以后攻城略地之时,都要赶尽杀绝吗?”
见她的手稍有好转,孙权才放开,将一个手笼给她捂着。
“你是想说我暴虐成性?”孙权淡然道。
“不,我是想劝主公,善待俘兵。不然以后,大家都会觉得主公会屠城,便也不会降了,而江东,又会折损多少将士呢?”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善待皖城民众,他们也只会愈发得寸进尺?他们还是会喊着‘有德见归,无德见叛’的话语来反抗我,与江东作对。若我只是一时心软,便埋下此等隐患,三征皖城之时,我还要不要继续仁善,放过他们?”孙权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乔陌,
乔陌还是坚持己见:“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他们只是受了迷惑,主公你完全可以引他们向善。”
“那又要花多少时间?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我不做这样的事。”孙权轻笑道,“更何况,我从不觉得他们是受了迷惑,他们反抗我,是从骨子里散发的。”
孙权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道:“秦赵长平之战,赵军四十万降卒也被白起活埋。在我看来,白起也是无奈,秦国没有时间精力更没有足够的钱粮去度化这些赵人,留下他们,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表面上的平静,总是需要鲜血来祭奠的。”
乔陌终于忍不住了,“主公难道就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她也是气急了,语气没管控好,颇有些指责的意味。
“难道你不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吗?”孙权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忿,“有些人可以度化,可有些人生性恶劣,留住性命不过就是放虎归山。如今江东境内山贼四起,你可曾替我思量过?”
“乱世之中,本就难以过活,谁能让人活下去,百姓就会往那走去投奔。主公如此,谁还敢入江东之地!”乔陌也是口不择言,气鼓鼓地同他对峙。
“江东如何?北方连年战乱,江东难道算不得安定?当日曹操攻打徐州之时,不也屠了城,如今掌权,不也还有诸多将才?乔陌,你完全是妇人之仁!”
“当日先主公入主江东,何曾屠杀过!还下令说善待民众,轻徭薄赋。怎地到了主公这里,就要大肆屠杀,硬生生逼走下属!”乔陌说完,才深觉自己言语无状。与当日的云纨无异。
孙权不语,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乔陌知道孙权是在隐忍怒火,他额间青筋暴起,手紧紧攥着,呼吸声也是十分沉重。她无措地开口:“主公……”
“你还是说出来了。”孙权打开她伸过来的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乔陌听着他冷冽的语气,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
“孤算是明白了,你和云纨都觉得孤暴虐,不如兄长,以至于孤赠送你们匕首长剑,你们也以为是用以自尽。乔陌,孤说得对吗?”
乔陌哪里还敢再说话。
“孤自即位以来,受过老将军的白眼,士卒和百姓也私下议论孤不过是承蒙兄长恩荫,不如兄长半分,就连孤的族兄孙辅也背叛孤,还有李术,更是骂孤无德。这些事,是不是不是由你来承受,你就可以云淡风轻地避重就轻?”
“当日给你白虹剑,还以为你是欣喜若狂,原来是将其当成了越王剑。乔陌,你大可以放心,孤不是勾践,不需你去做文种。”
孙权站起身,乔陌拉住他的衣袍,带着哭腔:“主公……”
孙权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会同那外面的人一样,说我不及兄长。”他挣开乔陌的束缚,从背影上看,很是寂寥。
乔陌拿起自己带来的酒,早已凉透。
她其实从没有孙权不如孙策的想法,这一年孙权不容易她当然知道。每次朝会之际,老将们不屑于称呼孙权为主公,更有甚者,还有称呼他的表字仲谋。
孙权对于这一切,都默默地受着了,还得时不时陪着笑。
孙辅通曹一事,更是让他整晚地睡不着。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曾亲密,也曾欢笑,只是如今都已然物是人非。
他待乔陌已是极好的了,同她玩笑,待她也坦诚,也习惯对她诉说。乔陌知道,他想让自己陪着他共渡难关,别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个依靠。
“以后没了兄长的我们,互相陪伴。”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乔陌在屋顶,哭得肝肠寸断。
此后一个月,两人便也没见面了。乔陌总是自告奋勇地去守夜,就是不肯在白天踏入孙权的书房半步,而孙权,也是心照不宣地没有要她随侍。因此可苦了沁依和梓暮两个人。
孙权延揽人才的宾馆设立起来了,取名四方来吴馆,旨在网罗天下奇才。鲁肃经常同来吴的读书人言谈当今,世家子弟们也慢慢地来到宾馆,高谈阔论。
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孙权在闲暇之余,也会同他们一道交谈,是以招了不少幕僚。
某日,他们便谈到了山贼的困扰。
孙权正有心征伐,遂问鲁肃:“征伐之后,可要如何打算?”鲁肃毕恭毕敬地答道:“四方来吴馆里的人,大多都认为应该受降,以安民心,但肃以为,应该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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