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扔了剑,随意地坐下,由于练剑而面色红润,鬓发边还挂着汗珠。
她喘着气,偏过头问凌统:“你很喜欢看傩戏吗?”
凌统隔着一段距离坐下,低声“嗯”了一声。孙尚香瞥一眼他这个闷葫芦,“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见凌统惜字如金,孙尚香就自己继续没话找话,好在这也是她一贯擅长的事情。
“你上次说只要有《目连救母》的傩戏你就会去看。那么,阿统你一定是至纯至孝之人了?”《目连救母》,本就是在赞扬目连的孝顺,以此来宣扬孺慕之道。凌统开口,依旧话少:“也许吧。”
孙尚香顺势道:“那你的父母,想必是很为你这么个儿子开心的。”
凌统眼眸平静,对上孙尚香的单纯的视线,一字一句,“我没有母亲。”孙尚香愣住,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低头致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凌统收回视线,语气冰冷,“难道会有人在自己母亲安好时,去看一出感怀亡母的傩戏吗?大家不过是借着戏,看看自己罢了。”
孙尚香不敢再说话,用余光偷偷看着凌统。凌统什么都好,就是一提到母亲二字,便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孙尚香像受惊的小兔子,偷偷打量着自己,凌统这才缓和一点:“你……算了。”
孙尚香连忙解释道:“我不常看傩戏,只是喜欢去人多处看热闹。而且《目连救母》我听都没听说过……总之,我绝不会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
凌统看着她急吼吼的样子,知道是自己那根弦绷得太紧了。孙尚香没有觉得他莫名其妙,还肯致歉,倒显得是他的不是了。平静下来的凌统,便恢复了往日里温和谦逊的神态。
凌统靠近些,歉疚地开口:“方才,是我的不是。”
孙尚香又是一阵摇头:“我懂得的,是我没有好好想透其中原委。你说得对,自己母亲若是好好活着,谁会去巴巴地看感怀亡母的戏,是我蠢笨。”
凌统点头附和她:“是,你蠢笨。这个都想不通。”
孙尚香委屈巴巴地说:“我也是近两年才彻底懂得了生离死别的。”她又靠近一点,小声说道,“父亲过世的时候我还是个懵懂稚子。甚至连父亲过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每天还是继续玩耍着,直到有一天,隔壁小孩说起她的父亲,我才反应过来,我的父亲已经许久未见了。问母亲,她只是哭,三哥当场便抡了一个巴掌。此后,再敢提父亲二字,我便就又被打一次。”
“所以就在被打过程中,才知道我原来,早就没有父亲了。”孙尚香说起往事,只是摸着自己的脸颊,“所以我知道,有些话对某些人是禁忌,提不得的。”
凌统轻声叹息,“你也是不容易。”他懂得,在乱世之中,失怙才是如大厦倾覆一般的事。想来她的母亲兄弟,为此应该是极艰辛的。
“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亡故了。”凌统开口道,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据说是胎大难产,阿香,你说会不会我母亲她也会像目连的母亲一样,被关进饿鬼道?”
孙尚香极力否认:“当然不会!你阿娘一定为了让你长得健健康康才会多食,和目连母亲不一样。”
“也许吧。”
“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孙尚香拉着他,“讲一些其他事情吧。”
凌统点点头,孙尚香像是得到允准,就开口滔滔不绝地讲发生在她身边种种趣事。
孙尚香心情大好地回到府中,便着人抱来若干书册。其中不乏《论语》、《孟子》之列的儒家学说著作。玉荷一边整理一边抱怨:“郡主不都说酸儒酸儒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还要一卷卷地看完。”
白露摇头:“谁知道呢,许是一时兴起。”
“说起这事……”玉荷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郡主今天是不是有一时兴起出府去了?”
白露点头:“对啊,你没跟着?郡主一向都叫你随侍啊。”
玉荷摇头,“没呀,我还以为今天她不出去,也没听说有今天又《目连救母》啊。”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小郡主又是贪玩了。
孙权来到婉居,见廊下放着不少书册,打趣自家小妹道:“竟不知阿香你原来这般爱看书?”他随手拿起一卷,诧异道,“这不是孤手抄的么?怎么也拿来了?”
孙尚香抢过来,“这不是二哥的字好看,才专门拿过来临摹的么。”
孙权狐疑地看着她,勉强进了屋,找地方坐下。
“说说吧。”孙权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起初乔陌煞有介事地说婉居改天换地了,他还以为孙尚香拆屋顶了。
乔陌忍住笑:“郡主命人拿了许多书册,说是要好好研习儒学。”
孙权当下就道:“阿香那性子,何时静下来过?若不是当年叔弼威逼利诱,她只怕是个不识字的蠢丫头。”孙权嫌弃起孙尚香来,语言掌握能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乔陌依旧是憋住笑:“那主公何不移步婉居,亲眼窥探。”
孙尚香一面翻阅书册,一面同孙权拌嘴:“就不许我喜欢了吗?”
孙权一副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的模样,“当初,给你这小院起名叫婉居,你就千百个不乐意,非要叫枭姬阁。还是我们比了一场剑你才答应。如今你又是练字又是看书。阿香,你这样二哥很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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