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淑慎自嘲道:“我活到那时?徐瑶怎么办?主公不是已经有意让她做继任主母了么?”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孙权也不否认。
谢淑慎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是不是徐瑶自进府的那一刻,你便打定主意要她做正室?”
孙权听到这个问题反而愣住,而后才道:“从未。”
谢淑慎听到这个回答才又放心地坐回去,“那段时日大家都在传,说徐瑶定是入府做当家主母的。又是依着礼法,又是进祠堂的,我也就信了。”
孙权才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但也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忆了。
“那不过是为了给足她面子,你也知道,徐家战功颇丰。”倒是为难他,还能真心实意地解释一番。
谢淑慎得了这个恼扰她几年清梦的答案,也就满意了。
“方才我言及谢家之事,不过是想要庇护家族。主公没有灭族的意思,我也就放心了。也算不枉嫁过来的使命。”谢淑慎像是卸下重担一样,浑身轻松。
“原来会稽那么大的谢家,也怕被我这个寒族所迫害吗么?”孙权说话酸溜溜的。
“谢氏一门都是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如同郡主所言,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讽刺一声,“呵,读着书中至善至纯的道理,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却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
孙权听懂她话中所指,“你是说苏玄朗。”
谢淑慎一说起苏玄朗,立刻就发自真心地笑道:“他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谢淑慎的笑容是孙权多年不曾见过的,既如同晨曦初阳般温和,又如同骄阳般灿烂。
既然说起苏玄朗,谢淑慎话也就多了起来:“朗哥哥从小就把我当做他的妹妹一样对待。父母严格教导我,总是枯燥乏味的。朗哥哥就会带我去玩,去市集,外面的大街。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才是个小女孩,可以随意笑,尽情跑。不用守着规矩,一板一眼地过。”
孙权想起以前他也是这样跟在孙策孙辅的身后,自恃有哥哥,也是上山下水的玩耍。
他也曾是个天真的少年。
他知道于谢淑慎而言,苏玄朗是枯燥生活里的唯一自由的可能。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两人是否有情愫。但如今见到谢淑慎怀念他的模样,与他怀念兄长时如出一辙。
便是这乱世之中的众人,见到天下平定、海晏河清的希望和憧憬。那是一种不同于男女之情的情愫,是可以相信,可以托付,也明白那人对于自己的重要的相互怜惜。
是除了血缘之外,足以被称为亲情的感情。
“……他来接我了。”谢淑慎喃喃道。
“淑慎?”
可惜谢淑慎已经听不到孙权这声柔情的称呼了。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神也变得涣散,眼前任何物体都散成一个个小点,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影。
“淑慎妹妹,我带你去摘花,做花环。”苏玄朗伸出手,笑容明朗,眼神坚定。
“下辈子,我不要叫谢淑慎。”
孙权走出桃夭台,漫无目的地逛着。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在水一方的庭院里。
这个曾经谢淑慎听见有人住进来时,气势汹汹就携着袁雪落来一探究竟的地方。
想到之前一直对孙权的事情不为所动的谢淑慎还有这样的经历,不觉好笑。
就算是为了谢家才插手他的事情也好,孙权也满意了。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女儿没点感情,对于夫君哪日带回来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也只是安排好住所,再嘘寒问暖一番。一点也不醋妒,大大方方,贤良得很,像个假人。
妻子对于谢淑慎就像是个职位,是个每月领着俸薪做事的管家一样。她做的很好,无可指摘。他们之间一直隔阂,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很好,却又很不好。两个人被家族绑在一起,都闷闷不乐。
“如今你算是解脱了。”孙权闷声道,“也算是没辱没你的名字。”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谢淑慎的一生,就像是在完成这个名字赋予她的使命一样。
“下辈子我们不要结亲,你和苏玄朗去活得恣意些,我……我也去找个在意我的人去。”
吾家有女
谢淑慎的离去阖府并未感到多吃惊多讶异。饶是谢氏一族自己,也对此早有预料。丧仪在徐瑶的操办下办得有条不紊。很快,谢淑慎的死亡也同着建安八年的冬天一起过去,来年春宴,依旧热闹。
徐瑶也成了新一任主母,毕竟这个位置,从来不会空缺太久。徐矫听得这消息,急匆匆地就冲徐瑶道喜。
“兄长还是收敛一些得好,”徐瑶叮嘱他道,“没由得授人以柄,说兄长不敬先人。搞不好还会编出一套说辞来,陷害于你。”
徐矫点头:“这是自然,自然。”
乔陌执着笔,给云纨写信。
“谢夫人亡故之日,与我见过,言,无意识的忘记是上天的恩赐。云纨是否也这么如此认为?虽然我知道记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终究是我们经历过的所有。”
她想了一想,又继续写道:“如今已是春天,去岁冬天的所有事情都随冰雪消融,北风逝去。徐主母当道,无人再提及谢夫人当日种种。我觉得甚是惋惜,只为着死后无人记得罢了,并无诉说徐主母不好之意。不过袁姬倒哭晕了几次,想来,是真情实意。犹记得建安四年初见袁姬之时,还是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做派,云素甚至说是沾了玉玺的光才得以入府。如今我倒是觉得她精明强干之下,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只对着那些真心念她待她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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