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住进偏殿的第一天,这铃铛便安下了,却一次未用过。
沈宴秋不禁回想,假若碰上辛小芝那晚,她竭力摇下铃铛,那么现在面临的境遇抉择是不是不会那么糟糕。
沈宴秋沉浸在混沌的思绪中,几乎是不经大脑的,抬手轻碰了下梁柱上的铃铛。
只听“叮铃”一声轻响在空气中荡开,于黑夜中显得尤为清脆。
须臾——
或许比任何能用言语形容的时间都要短,一道白色衣影翻身从窗案翻了进来。
沈宴秋听到动静,坐起身,在明灭的烛光中,与姜九黎面面相对。
姜九黎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周身还沁着从外头沾染的冷气,对上她的目光,慢半拍地开始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些许赧,轻咳一声,道:“你屋门锁了,本殿才……”
沈宴秋愣了会儿,方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爬窗的原因。
眉眼轻弯笑了笑,拍拍一旁的床榻,嗓音轻软柔糯:“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姜九黎拄那儿沉默一瞬,轻叹口气,上前摸摸她的脑袋:“一日不见便忍不住?”
沈宴秋点头应道:“嗯,一日不见便忍不住。”
明明是原封不动的一句话,姜九黎听了却是心间坍陷的一塌糊涂,拿她没法,不再管顾那些所谓的大婚前日不得相见的规章礼度,环顾一圈,道:“还有多余的被褥么,本殿身上沾了寒气……”
沈宴秋没等他说完,便径自掀开了被子,打断道:“我不怕冷。”
姜九黎无奈,眉眼软了软,带了几分纵宠,依言上床。
两人躺下,沈宴秋便贴着他的胸膛环了上去,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汲取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气味。
姜九黎感受着脖间的轻软呼吸,笑着抚了两下她的长发:“怎的今晚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宴秋小声反驳:“才不是小孩,明日我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了。”
姜九黎莞尔:“也是,明日便该改口叫你姜沈氏了。”
平平淡淡的“姜沈氏”三字却是激得沈宴秋心头一荡,一阵酸酸的甜在四肢百骸弥漫开来,面上却是故作随意地仰头看他道:“那我应该改口叫你什么,夫君?相公?官人?”
说着又自问自答地驳回道:“算了,还是叫姜姜吧,感觉姜姜最顺口好听。”
姜九黎宠溺地在她额心留下浅浅一吻:“随你。”
清凉的吻一触即离,却依然灼热的让沈宴秋轻颤。
环在他腰身上的手无声紧了紧,佯若无事地闭眼轻快道:“我有点困了,咱们睡吧。”
姜九黎没多想,轻“嗯”一身,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摩挲了两下,将被子往上拉,把她身体盖严实。
黑暗中,沈宴秋紧闭的眼角隐隐的有水光闪烁,随着一个压抑的深呼吸,便仿佛错觉般,恢复平静不见。
——
次日早晨,姜九黎天亮前便起身离开。
沈宴秋因为他的动静梦呓着半眯了下眼,姜九黎安抚地拍拍人背,再把她哄睡,这才赶在张罗婚事的宫人到来前,回到自己的主殿。
半个时辰后,沈宴秋也被心儿叫起。
凝辉殿里宫人进进出出,红色的囍字在这皑皑冬日里平添浓厚喜气。
沈宴秋换上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繁复尊贵,绣着金边的凤凰在衣摆恍若起舞腾飞,最后披上一件红色轻纱,逶迤拖地,朦胧幻美,衬出姣好娉婷身姿。
梳完发髻,乌发及腰,凤冠下细碎珠帘轻垂,美得不可方物。
芸贵妃和姜寻安走进内室,皆微微一凝,继而不吝辞色地钦叹赞美。
沈宴秋的大婚没有邀请沈家人,其间主要原因也是在于沈家人现下不在临安,即便想邀请也力不从心,最后经过商讨便由芸贵妃和姜寻安代为长辈送她出轿。
三人坐着聊了会儿体己话,等喜婆提醒吉时到了,这才搀着沈宴秋往外走。
未等沈宴秋探身入轿,一个公公急匆匆地从雪地里跑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摄政王殿下他人不见了。”
沈宴秋脚步一顿,从轿辇前直起身来,凤冠下的碎帘挡住了她深黯难懂的神色。
没有意外的斥问,没有过激的吵闹,仿佛心底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个场景的发生。
边上芸贵妃和长公主惊愕大呼:“什么叫做人不见了,这大喜的日子,人还能不见到哪里去!”
公公惦着边上未来摄政王妃在场,有些踟蹰:“有宫人看到,一刻钟前,殿下跟着一位白衣女子离宫了……”
沈宴秋仅眸光颤了一下,在漫天雪地中,脊背挺得笔直。
她的两只手在身前紧紧攥着。
有些怅惘,但似乎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左右都不会是个差选择,总好过一个月后,让他看去自己最丑恶的样子。
芸贵妃与长公主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当即派御林侍卫去寻人,吉时打乱,周围场面混乱不堪。
沈宴秋无波无澜地望着雪地,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被人失约的新娘子。
远远的,傅朝缓步走来。
他停在沈宴秋面前,在人声嘈杂中,冲她深深鞠了一躬,道:“殿下让我转告姑娘,务必信他,等他回来。”
沈宴秋笑了笑。
她自是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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