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时听惯了恭维的话,至于是否出自真心,他也是一耳便能听出,不过苏允的这番不走心的恭维也没让他反感。
“田复在折子里可是写了你不少好话,说你这几年随苏谢在澶州可是办了不少利民之事。”
苏允恭谨道:“田大人谬赞了,要说为澶州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的可是田大人,微臣不敢居功。”
“哦?”李洵时眉轻轻一挑,抬眼看向他,“田复很是严苛,对自己且是如此,朕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夸一个人。”
见苏允又要推辞,手掌一抬打断了他:“有功便赏,有过即罚,你也不必过谦说说吧,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
苏允听着心“噗通噗通”跳得猛烈,他和父亲在澶州这几年,没有一刻不想着回来,如今他回京了,是否也可以替父亲向陛下求个恩典,可话出口却变成了:“陛下准许臣回京与家人团聚,已是对臣的赏赐,臣不敢贪功。”
李洵时手中的毛笔在墨里一舔,却觉得墨汁有些干了,一旁的高童会意,立马弓着身子掬了点水在砚台里,再拿起墨条匀了起来。
苏允见皇帝此时心情还不错,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便道:“臣离家几年,见到家母头上渐多的银丝不禁感慨万千,臣在家这几日祖母念的最多的也是家父,微臣想若是家父也……”
“苏谢辅佐了先皇,劳苦功高,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苏允听皇帝这话,早已喜出望外,李洵时也没看他,接着徐徐道,“只是澶州已没人比你们父子更熟悉了,若朕重新派人去澶州,至少也要个两三年才能勉强上手。如此看来,不得不再辛苦他几年,这也是朕的私心。”
李洵时最后又加了这么一句,苏允一颗躁动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不会放他们父子一同回京。
他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在此时违背了皇帝的意思,只能拱手谢恩:“臣……替家父,谢过陛下。”
李洵时很快地在折子上写着什么,也没有叫苏允免礼,苏允只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出一会儿功夫,平举的双手也有些酸了。
正在这时,李洵时大手一挥,方才还在他手上的折子,这时飞到了苏允脚下。苏允在折子上扫了一眼,直到皇帝说让他打开看看,他才蹲下身将脚边的折子捡起。
他在看时,李洵时已经开口道:“既然现在留在京城,朕也不能让你满腹的才学无处使,你拿了朕的手谕,重阳一过便去翰林院上任。”
折子上“翰林院授编修”几个大字赫赫入眼,皇帝对他们父子既然有戒备,为何还会让他入翰林院,他揣摩不到上意,只好叩头谢恩。
皇帝桌案上的奏折堆得似一座小山,他也无心再多留苏允,叮嘱了几句话便要他离去了。
苏允走出垂拱殿大门是,才觉得感觉身心放松,方才殿内压抑的氛围和皇帝凌厉的气势让他喘不过气来,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低头一看,皇帝的手谕正在自己手中发烫。
之前领他进来的内侍还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上前寒暄了两句,又领着他原路返回。
苏允还沉浸在垂拱殿里与皇帝的对话中,好似他一走进大殿,皇帝就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而他现在又揣摩了下皇帝让他去翰林院任职的用意。皇帝一登基,便迫不及待将他父子二人驱逐出京,几年过去了,父亲操劳一生建立起来的人脉也被皇帝瓦解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淫浸朝堂多年,早已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还有些困难,至此才会忌惮他父亲回京。
想到自己回京才几日,就不断有父亲交好的老臣往忠勤侯府递拜帖,父亲以前提拔过的不管是否在朝中任职的人也听到消息赶着邀他,这铺天盖地的示好中还不乏之前与他父亲对立的大臣。
想当初皇帝联合袁执京等老臣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将他父亲打倒,既是如此更不会轻易让他父亲回来。各方往忠勤侯府递拜帖肯定早就传到了皇帝耳里,不得不让皇帝忌惮。只是皇帝大可以给他安排一个虚职,这个手谕写下来,倒叫他看不透了。
苏允跟着内侍的脚步,完全没了刚才入宫的心情,走过一处水榭也没有心思欣赏,只想着早点回去给父亲写一封信,将今日面圣之事一五一十写在信里。
心里是这么想着,脚步不由得也快了起来。水榭处女子打闹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苏允的脚步一顿,紧张地往声音处看去。
走在前面的内侍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得走回来问他,可见他视线所看之处,便笑着告诉他:“这是各宫的娘娘正在赏鱼呢,我们往这边走就不会撞见。”
第92章 偶遇
因隔着有些距离,只能看到几抹五颜六色的身影,这内侍的意思苏允一下就明白,毕竟他只是个外臣,若是与后宫妃嫔撞见怕是会引来非议。
想着孟长瑾可能也在对面,心里虽有些遗憾,可宫中规矩森严,他只好收回目光,跟着内侍走了。
刚绕过那处水榭,身后的嬉笑声也渐渐远了,经过这件事,苏允也只低头跟在内侍身后,对身边走过的人和路过的风景浑不在意。
快步走在前边的内侍脚步忽然停下,苏允也只好跟着停下,虽不知是什么事,但也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袍角。
那内侍恭敬地侧着身子道了一声:“孟宝林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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