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拦住的男生看起来也很惶恐,磕磕巴巴的替自己解释:“我……这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是描上恢复原样而已。”
看着壁画上新鲜的痕迹,梁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修旧如旧”,这一直是周师傅教导他们的,也是文物修复需要遵守的原则。修复任何文物,包括壁画在内,都要尽量保持它原本的样子。壁画上有缺损,宁愿让这块空着,也不该随便上手自己把它补上。
原料、工具、包括画画的人都变了,就算描上的跟原画一模一样,但你画的也不是它原本的。就和修复名家画作一样,你在上面把缺的两笔补上了,这在某方面来说算是对文物的破坏。
梁悠把道理细细的讲给他听,可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一直在解释:“我就是沿着原来的痕迹描了两笔而已。”
梁悠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太过急躁。
“那你为什么要描?”梁悠问道。
“这样不是能恢复它本来的样子么。”男生答道。
梁悠揉着额头,觉得自己被他的逻辑带跑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合适。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文物修复是为了能使文物最大限度的保持最初的形态传承下去。你补的这几处,能够保证颜料、工具和手法,与最初绘制时完全相同吗?”
“这……”男生开始犹豫。
梁悠耐下性子继续解释:“文物修复不是再次创作,不应该过多的带入自己的想法。”
其实关于文物修复的原则和尺度,即使在几十年后依然是个颇具争议的话题。
有人认为在修复文物上应该给予最小干预,保持文物出土时的模样。有的人则认为在保持文物原貌的前提下,可以将文物修复成为原本的模样。
通常第一种观点是站在考古的角度由历史工作者提出的。而第二种观点,则是从展览美观的角度出发的。
如今的技术水平尚不能对文物的材料进行完全分析,无论从哪种角度出发,都不应该在修复文物时过度干预。
看着壁画上那些新鲜的痕迹,梁悠心痛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再看男生低着头一脸愧疚的模样……
她又怎么还能指责他呢?梁悠叹了口气。
眼下大环境如此。很多文物部门的管理人员,毕业的专业和以前从事的工作可能与历史文物之类的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晋升的时候被升到了文物部门,之前没有一点相关经验。
再说普通的文物工作者,具备专业素养的一半都不到。如果有个像周师傅这样经验丰富水平高的师傅可以耳传心授的教导还好,要是碰上个本来就半吊子的师傅,非要把路越走越歪不可。
梁悠看了一眼满脸无措的男生,蹲下身轻声告诉他自己在壁画修复上的一些经验。
男生本来还有些忐忑,后来看梁悠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情,也就放下心专心听她讲。
后来等他放松了,梁悠也跟他聊了几句,得知他本来是学美术的,毕业后分配到了文物部门,以前并没有文物修复方面的相关知识,只是和其他人一起到省会文物部门培训了一个月,回来后就开始工作了。
“所以,这样修壁画是省会的工作人员教给你的?”梁悠问道。
“这,这倒也不是……”男生摇摇头,“是我自己,我以为修就要把他修的和新的一样了。就像,就像我家的铁锅一样……”
男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了头。
梁悠失笑,摇了摇头。“你家里的锅修的和新的一样是因为它是要用的,而文物和它的功能并不同。”
男生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儿。
“这样吧,你跟我去山上待几天,看一下我们平时是怎么工作的,怎么样?”梁悠问。
“可以吗?”男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了。”梁悠笑了笑,转头看向王师傅。
“可以可以的。”王师傅连连点头,“梁老师您愿意教他简直太好了。是,是我们的荣幸啊。”
“哪里有这么夸张。”梁悠笑了笑,“我也就是比他工作经验丰富一些罢了。”说完又看向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高声答道:“我叫杨帆。”
“好的,杨帆。”梁悠点点头,“你需要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吗?”
“不用了。”杨帆摇头,“我的行李就在单位宿舍,马上就能收拾好。”
“那好,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出发。”梁悠道。
杨帆用力的点点头,站起身迫不及待的就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王师傅搓着手,忐忑的看着梁悠,“那个不好意思了梁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梁悠道:“不会,没什么可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师傅陪着笑,眼前的场景是他也没想到的。他们这就是个十来人的小单位,原来做什么的都有,真没人意识到杨帆之前做的是错的。
梁悠又看了一眼壁画,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希望自己能够做的更多一些,而不是恰好路过这里才发现一直带着错误观点工作的杨帆。
梁悠会通过研究所的出版社出版修复报告,就是为了将自己在壁画修复上的经验和心得,分享给一些新手。现在看来不仅要有修复报告,一些理论知识也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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