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还长,她不急。
与此同时,临清知府罗步达却有些焦虑。
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吏部的最新公文,要从地方官中擢选人员入京城六部。这其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罗知府本来动了心思,但是考虑自己已过了不惑之年,就算真的入了京,也不过在六部混一个小职位,又累又不自在。不如再多熬几年,能熬到一个布政使自然最好,熬不到,在知府的位置上告老还乡,也算圆满。
如此,手中这个推荐的名额到底给谁,就成了问题。
罗知府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唐挽。论政绩,唐挽在几个县令中可谓突出;论关系,唐挽入仕之初便与他有些交情;论发展,以唐挽的才能,入京后当能大展宏图。如果推荐了唐挽,对方也必定能记他这份人情。万一唐挽将来得登高位,那自己往后的官途也算有了保障。
唯一的问题,就是唐挽的资历太浅。她上任不过三年,虽然政绩突出,可无奈花山的底子太差。在赋税上,同经营十年的闫志高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更何况闫志高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已经先一步与自己有了表示。罗知府不禁要权衡,如果不选闫志高,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了闫党。
仔细想一想,这一次的推选名额并不多,基本都分在了闫党把持的核心省道。他临清府地处偏僻,闫党一向是看不上的,凭什么也分到了一个名额呢?
难不成是专门给闫志高准备的?
罗知府很头疼。他决定给自己的老朋友白圭写一封信,问一问他的意见。
信寄出去后的第三天,一辆从京城来的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前。
罗知府正在和几位同知议事,便有门子匆匆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京城闫家来人了!”
京城闫家?罗知府立即中止了会议,急忙忙往书房赶去。快到门前时,又不禁慢了脚步,趁机活动活动心思。自己与闫家从来没有什么接触,今日为什么会突然到访?难道真是为了那一个京官的擢选名额?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闫党虽然势大,罗知府却不愿有太多瓜葛。他这一生旁观过太多官场沉浮。眼见那起高楼,眼见那宴宾客,眼见那楼塌了。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想踏踏实实攒政绩,落个善终。
罗知府本能地察觉到,今日这番到访,预示着太多的危险信号。他暗自打定主意,什么也不拒绝,什么也不答应。一切等看到白圭的回信再说。
这么想着,便来到了书房门前。
这间书房是罗知府平素会客用的,并没有什么机要文件存放。靠墙冲门是一张大书桌,两侧书架上塞满了充场面用的经史文章。书架下一张红木方桌,两侧一边一张太师椅。左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看年龄当与自己相仿。那人一身赭色福字暗纹的长袍,下穿着黑色绸裤,腰系一条黑绸带,正端着茶杯品茶。
这身打扮,一看就知不是官。罗知府立时便明白,当是闫府的家人了。
“哎呀,贵客贵客!”罗知府笑着走入书房中。虽然不认识,但这么打招呼总没错。
那人站起身,拱手笑道:“罗知府,咱们终于见面了。在下闫蘸。”
罗知府挑眉,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原来是本地闫家的家主到了。
其实闫蘸来这一趟与闫党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得了三个月的假期,便回乡来看看。做管家这一行当,最怕的就是放假。管家是个琐碎活,事无巨细要一把抓,因此根本离不开人。一般家主给假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管家年纪大了,家主表示体恤,要么就是家主正琢磨着换人,给个假期作为缓冲。
闫蘸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自己也说不好。
闫府一共有四位大管家,分工不同,各司其职。闫蘸最开始在外宅负责宾客接待,这是个迎来送往的体面活儿,各级官员想要求见首辅都得通过他。闫蘸是个玲珑人,趁着办差的机会结交了一些官员,给自家外甥谋了个县令的职位。过了几年,他就被调去了内宅做总务,虽然不像之前那么风光了,可好在油水丰厚,他也趁机捞了一笔小钱,在家乡置办了一些产业。
闫蘸在闫炳章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自认为还是很得家主的信任的。可是最近几年,家主身体日见不好,闫家大权都落在了小公子的手中。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主子也有自己用惯了的奴才。眼下府里虽然一切照旧,可他总是隐隐觉得,要变天了。
趁着这一次休假回家,闫蘸打算给自己安排个后路。他总有干不动的一天。趁着自己还在位,他希望闫志高能借着他的肩膀,再往上爬一爬。
罗知府与闫蘸寒暄了一阵,入席坐定看茶。按理说,一位正五品的知府,怎么也不该和一个家奴坐在一处。可是世道总是荒唐,保不齐这个家奴就能让知府丢了乌纱帽。因此罗知府不敢怠慢。
两人毕竟不熟,场面上的话说完,也就没什么可聊的了。闫蘸索性切入正题:“吏部的文书,罗知府已经接到了吧?”
罗知府眼皮一跳,心想,果然是冲着这事来的。
“有新文书么?倒还没有收到。”罗知府笑道。
吏部文书早一个月就发下来了,从京城到临清的路程也不过十日。闫蘸清楚,这个罗知府是在睁眼说瞎话。大约是不清楚自己的意图,故而不想把话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