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政令保护了平民男子的婚配权利,是个利国利民的实在举措,朝野中一片叫好声。督察院的言官们接连上疏,将唐挽夸了个天花乱坠。这边一句“谋略深远”,那边一句“临政无阿”,言官们一片歌功颂德,朝廷竟是少有的和谐。
纷至沓来的奏疏里,沈榆无奈苦笑:“明明干活的是我,好名声却都落在了匡之的头上。诸位,你们说说,天理何在啊?”
冯晋阳笑道:“那群言官都是属狗的。别看现在夸得天花乱坠,将来如果匡之有一点错处,他们也能咬住不松嘴。你该庆幸没被他们盯上。”
唐挽有时候觉得,冯晋阳才是他们里面最聪明的那个。
沈榆哀叹了几声,继续干活去了。唐挽转过头,就见元朗双目微眯,暗沉着眸子看着她。
“怎么了?”唐挽问。
元朗神色收敛,淡淡道:“我在想,其实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吏治’一策中‘振纪纲’一条做个实施。风闻言事不被追责,虽说有利于官员自查自省,却因为这几次阁潮,长出些妖风邪气来。人人沉湎浮议,不肯实干,是改革的大隐患。”
唐挽想起来,元朗刚刚当政的那半年,言官们没少给他难听话。原来元朗也是个记仇的人。
唐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有理。这几年言官无端构陷的事时有发生,也是该给他们上上套了。”
元朗说道:“此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安排。”
唐挽点了点头。又听元朗说道:“现在的江浙总督名叫谢昭,是我同宗的堂弟。我给他去了信,让他就地筹办陈延光的军饷。你可以放心了。”
“太好了,我这就给陈延光写信!”唐挽顿了顿,转头看向元朗,说道,“谢家竟还有人在朝?”
元朗淡淡一笑,道:“他是进士出身,比我们低一科。我也是在他出任了杭州知府后,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从杭州知府到江浙总督,如此晋升实在不寻常。两人都在官场上浸淫许久,这背后隐藏的故事,不言自明。
唐挽挑眉:“江浙总督的位置会不会太高了一点。你就不怕出什么纰漏?”
“反正是要培植羽翼,不如一步到位。”元朗垂眸,道,“以前啊,总觉得上峰不公,任人唯亲。直到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才明白一个听话的下属能省去多少麻烦。公平和效率,似乎永远无法兼顾啊。”
唐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无法同时兼顾,那就在不同的时间里有所侧重。我们现在要的是效率。等陈延光的大军灭了倭寇,再考虑如何维护公平吧。”
人似乎总在面临这种平衡的困境。忠和义,公平和效率,大义和私情……似乎放弃哪一个都不够正确。年少时的他们总是致力于寻找一个平衡点,经历得多了才知道,平衡根本不存在。岁月教会他们妥协和退让,左右摇摆之中,反倒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平衡。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低下头,又各自忙碌起来。
第171章
建成三年, 京城大旱。打从春天起雨水就少, 到了五月热浪袭来,竟比往年的盛夏还要热上一些。
热辣辣的太阳挂在天上, 黄土地都快烤焦了。京城里, 顺天府“天干物燥”的警锣不分白天黑夜地响着;京城外,各个府县都进入了山林防火的警备状态。朝廷中,工部的担子最重。为了防止这场大旱影响来年的收成,京郊三大蓄水库要开闸放水, 供百姓浇灌农田。事关重大,左右两位侍郎亲自巡视, 确保人工水渠的灌溉能够顺利进行。
如今的户部左侍郎正是孙钊。他在出任青州知府期间不畏强权, 举报了徐阶的两个儿子,故而在京察时得了个“一等”的评定。元朗提拔他入了工部, 做水务司郎中。
也是孙钊运气好, 入司没多久就赶上京郊农田水渠修建的大工程。他在花山时就主抓水路基建,在恶劣的环境下主导完成过不少复杂工程。在平地上修水渠,简直小菜一碟。
从出草图到最终完工,孙钊前后用了不过五个月的时间,打破了衙门的记录。元朗又趁机升他为工部左侍郎。这样的晋升速度引人侧目,甚至有声音说他将会是入阁的热门人选。
“你回京城不过两年, 七品主事到三品侍郎, 已足够引人注意了。久居盛名之下, 非祥瑞之兆。你平时要谨言慎行, 不要让人抓到错处来。”唐挽嘱咐道。
“是。”孙钊应着。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唐挽府上拜望。今日户部开会晚了, 来时正赶上饭点,唐挽便留他一起用晚餐。
“老师,学生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孙钊道。
唐挽一边夹菜,一边拿眼睨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拐弯抹角的。”
孙钊张嘴先“嘶”了一声,说道:“就是怕给老师惹麻烦。”
“我只嫌麻烦不够多,”唐挽笑道,“行了,跟我没什么不当说的。说罢。”
孙钊垂目点了点头,仔细斟酌了词句,道:“这些日子学生在外巡查,发现京城东南二百里,有个叫承郡的地方……”
他话说到一半,就给停住了。唐挽心里已经有了谱,面上却仍是淡淡,道:“承郡如何。”
“那可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的,”孙钊一笑,又沉了脸色,道,“学生督察水务时,发现镇国将军朱贵兼并良田上百亩。为此,学生专门找了户部的同僚查对,发现这些年承郡上交的粮税,与实际亩数不符。学生猜想,那少了的粮食,恐怕都进了镇国将军的府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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