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枪声消失了。
那些人没有再追过来。
他在拐角喘息着停下来。
心脏激烈的跳动, 已超出他的负荷。
他不得不把黎多宝 放下来。
就在他稍微缓过来一些时, 幽深的河道更深处,有哭声传来。
它听上去十分幽远, 但在流水声的映衬下,又万分真实。
那是小孩的哭声。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出神地倾听着,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她还非常的小,所以声音听上去才会这么稚嫩。他也并不太大。
就这样听着,许久, 他有一些恍惚,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忽略了这是什么地方,站起来顺着哭声走去。
很快他就看到,穿着成人旧T恤当睡衣的小丫头,窝坐在河岸边的角落里,她埋头在自己膝间,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袖子下露出的手臂上,有烟头烫伤的痕迹,细细瘦瘦的小腿也遍布伤痕。
“嗨。”他走到对方面前,半蹲下来。
小丫头哭得那么伤心,没有理会他,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字一句无比的清晰,可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应该能听得懂才对。
他模糊地有这样的想法。
似乎记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能听懂的方法。他明明已经可以听懂,唯一的可信赖的、总在黑暗之陪伴着自己的人,在说些什么。
虽然迟了一些,虽然有人抢先一步抢走了一切。
但这明明是已经解决的问题。
可为什么现在不行?
小丫头的语速越来越急促,她哭得那么厉害。
“我会来救你。我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他说:“我才是继承人,我拥有一切,我会来带你走,以后你也不用害怕。因为我也可以帮你杀掉令你害怕的人。”
他沉声自语:“我们很安全。我会保护你。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啊,或者她听不懂,所以才不知道自己有许下过这样的承诺:“我说过,就一定做得到。你看,我现在就在这里。我陪着你。”
但小丫头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她抹着眼泪,迈动细瘦的小脚,向遍布了食肉鱼兽的河
流走去。
生活令她不堪重负。
也无法再坚持下去。
所以决定要结束一切。
不行。
不应该是这样。
他大步冲过去,拦在她前面,可她的身躯直接穿过了他,一脚便步入的河中。
跃起的鱼兽,飞跳起来,溅起水花扑得他满脸都是。他伸手去抹,可水为什么这么温热又黏滑?血腥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喘息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上,布满了鲜血。
“你没有来救我。你不是说你会来?”稚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猛然抬头看去,小丫头站在河流中,脸已经被鱼兽咬得面目全非,却还在不停地问他:“你为什么没有来?我一直等你。你不是说要来的吗?”
她一声声地质问。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伸手向他的方向,哭着向他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她每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但很快他就撞在什么东西上,无处可退。
“你为什么杀我。”成年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己撞到并不是岩壁,而是一个人胸膛。
顺着血淋淋的胸襟,就好像他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别人的脸,而当他抬头看到的是最熟悉的那个:“我那么爱你,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为什么杀我?”
这颗头颅变形得,像是被什么压扁似的,面目全非。连五官形状都看不出,但他知道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描绘出这张脸因有的细节,分毫不差。
只是一瞬间,这脸上的表情又变成慈祥:“来,到我这儿来。你看今天我给你带了什么?不用担心,很快你的病就会好了,身体好起来。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把什么都给你。”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久。
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等我们促成帝制……我把什么都给你。”可骤然之间,面目猛地狰狞:“可你怎么能虐杀同学?你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吗?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做的事,令我感到恶心!那些血……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是不是人?”
他面前的人,表情与当时厌恶的眼神、语气,别无二致。
就像他是什么令人反胃的东西。
原来往日所说的爱,不过是信口拈来。
当发现,一切都与自己所想的不同,便轻易推翻。弃之如敝履。
因为,他是个怪物。
他不知道什么是感情。
不知对错。
所以他是怪物。
如果真的爱,不应该悉心教导吗?
要是有过这样的念头,并这么做了,对方很快就会发现,他是能学会的。
并且他学得很快。
所以,死的只是该死的人。
明明说爱他,却背叛他的人。
那双曾充满欣慰与喜悦的眼睛,到最后只有厌恶与惊惧。
他用力推开对方,向旁边退步,想要远离这两个人。
可不论他怎么退,怎么逃走,他们始终如影相随。伸手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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