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恨意便又无限放大,他口中有血腥味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舌尖,他举起手中的砍刀,朝着天空,那与人间炼狱截然不同的,宁静的天空,高声长啸,“来吧,上来吧,今日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了吧。”
手中的刀刃砍得缺了口,腹部的旧伤撕裂开来,也先的骑兵整队的从远处冲来,他与身边的几个残余部下,翻身上了最近的几匹马。
他们高声狂叫,“杀”,然后一齐举着刀,向着那些战马扑去。
扑出去的瞬间,司徒陌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在那样杀声嘹亮炮火喧天的焚炉中,他竟听到一声如黄鹂鸟一般的清脆叫声,“司徒陌,你要活着回来。”
他艰难地扭回头,身后不远处,是暗沉的德胜门城墙,在这样肃杀的风雪和残杀中,静默无声,已经有也先的部队搭起梯子,试图往上攀爬,楼上暗影沉沉,有火把和乱箭飞下,很快便势如燎原,护城河里一片火光冲天。
静谧的雪夜和无尽的杀戮,形成无比诡异的和谐,一切仿佛静止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一声,“司徒陌,你在哪里?”
只是一瞬,身边的战友已经嘶吼着冲杀而出,司徒陌再不迟疑,策马而奔,眼前有清丽的模样不停闪现,一如土木堡之役那天,他在漫天飞雪和漫天飞血中全力冲刺,他告诉自己,要活着回去,那个魂牵梦萦的苏婉柔,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第46章
正统年间的这场京师保卫战,直持续了两个昼夜。
我与月娘不吃不喝,也在城墙根下熬了两个昼夜,第一场冬雪飘飘洒洒了几个时辰,终在黎明破晓时分停止,大地苍茫一片,却不能终止杀戮。
城墙上的士兵都敖红了双眼,有人直直坠了下来,就摔死在我与月娘眼前。
我们根本连惊叫都发不出声音,漫长的黑夜与白昼交替,熬光了我们所有的精气神。
城门外头依然在鏖战,我终于目睹战争的残酷,我叩问苍天,何时才是尽头,我的丈夫,是否还存活?
苍天不语,大地不语,古老的城墙一样也不语。
于是我落下泪来,我与月娘抱在一处,哀哀哭泣,这人间可怖,哪用死后才见地狱,地狱根本就在眼前。
晨鼓敲响的那一刻,德胜门的城楼上,几只号角同时吹响,英风烈烈,月娘笑起来,“是胜利的号角,要开城门了。”
我大惊大喜,抱着她的胳膊摇晃,“当真?莫要骗我。”
月娘高兴地落下泪来,“不骗你,五只号角一起吹响,是敌人败退了。”
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德胜门五米多高的城门缓缓地,一点点地拉了开来。
当先一队骑兵率先入城,完好的马匹所剩无几,我往外面一望无际的荒野望去,剩余的步兵分作两队,一队抬着伤员缓缓移动,还有一队留在战场上清点战利品。
到处都是被丢弃的铠甲和武器,留下来的士兵从东到西,列着队伍一路捡拾,被搜罗到的完整的部分堆积在护城河的对岸,很快就高耸成一座小山。
我叹口气,慢慢将身子隐入城楼下的阴影里。
因为我看见,那队率先进入德胜门的骑兵里,当先一骑便是司徒陌。
银色的铠甲被血污染成了红褐色,盔甲的帽子被他摘下来,抱在手里,另外一只手牵着马缰绳,脸被风雪和杀戮冲刷了整整两天,早已看不清原先的清隽样貌,只一双浑浊的眼睛,还稍稍能辨出些原来的模样。
进了德胜门,司徒陌将手中的银枪高高举起,身后的骑兵停在原地,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有些人精疲力竭几乎颓得没了人样,而有些人却亢奋得不行,眼珠子都充着血,一副要吃人的乖张模样。
我再看不下去,哪来的飒爽英姿,哪来的雄姿勃发,我只瞧见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残兵残卒。
都早已没了生而为人的模样,战争的炼炉里走了一遭,两天两夜的厮杀,手底下多少条人命消亡,亲手把一颗颗头颅砍下,如此一遭走下来,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熬成了铁石心肠。
我想,司徒陌经过土木堡大战,本已冷心冷情的性子更是乖张了几分,如今这两日夜的屠杀熬下来,只怕是更加不会将那点儿女私情放在眼里了。
我正想着,身边的月娘却从城门根慢慢往外蹭了出去,我怕被司徒陌瞧见,不敢动作太大,只低低问道:“月娘,莫要出城去,不知大元会不会打个回马枪,还是躲在城里安全些。”
月娘摇头,成串的眼泪像珍珠似得掉下来,“我没瞧见我夫君,他是骑兵,进城的这些个骑兵里头没有他。”
我替月娘宽心,“会不会是战马被火炮或大元打死了,人还在城门外头?”
月娘继续摇头,人抖得如筛糠一般,眼底是一片绝望的灰败,“我瞧过了,瞧了三四遍,外头没有我夫君,你别说距离远,距离虽然远,但我跟夫君同床共枕了八年,只消一个影子,我便知道是不是他。”
我再无话,生死有命,月娘若是意志坚定,一心寻死,我三两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言是起不了作用的。
趁着城门口最拥挤喧哗之时,月娘侧着身子从城门边挤了出去,到底还是被守城士兵发现了,两名士兵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月娘,那么小的身子,突然就爆发出了那么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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