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城里那几年, 确实是巡抚大人后院的一名妾室。”
“那如何流落到了钱塘府里?”
“那时被困了许久,只觉得一辈子困死在一方天地里,人生何趣?”
其实后来我在张府里见识了许多尔虞我诈, 方知以我这样的性子,能保全下来一条性命,已然是万幸。
我曾多少次明里暗里拂过司徒陌的面子,又有多少次拒绝他的示好,将他推出门外,换了月娘的两个哥哥,只怕是早已将我沉了塘。
知府夫人一声叹气,“我初次见你,便知你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谁知竟如此有胆,你可知道,没拿到放妾书,私自出逃,夫家有权处你生死。”
我茫然,确实不知,我来这个朝代不过五载光阴,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痴瞧日出日落,不曾有人教授与我,我自然无从得知。
我福了福身子,“是暖暖放肆了。”
知府夫人叹一声气道:“我昨天瞧那巡抚大人,面容冷清,问询你的住处时,也一派漠不关己的模样,不知后来,他可曾去寻你?”
自然去了。
浑没有你说得面容冷清,更没有漠不关己,进来不过三言两语,就要将我办了。
我生气又懊恼,昨日白日里所受委屈,一时翻涌,胸口仿佛针扎,密密麻麻地刺痛,让我口不能言,只是泪如雨下。
知府夫人何等得眼光,瞧我这副模样,便知不对,她从袖笼里掏出一方丝绸帕子,将我眼泪擦拭干净。
“同样身为女子,如何不知其中辛苦?闺阁从父,出嫁从夫,年老从子,我们女人,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只金丝雀,每日里便是修习教养礼法,不哭不闹不争宠,丈夫娶进新妇,还得帮着教导如何伺候夫君。”
我惊得瞪大双眼,闺房之事,如何宣之于口,更何况,被服侍的那人,还是自己结发的丈夫。
我与知府夫人携手相看,我由衷叹道:“夫人,不想我二人竟志趣相投,意见相仿,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想着,靠着自己,好好过这一世。”
知府夫人堪堪落下泪来,“可是老天终究不愿厚待我们,你千里路途,逃到这里,竟还是被寻着了。”
我低头不语,沮丧和不甘若毒蛇啃咬,我抱着臂膀,暗自咬牙,“虽说我现在牵绊良多,但若那恶人以武力强逼,那我只得再跑一次了,这次定要跑去天涯海角,再也不让他寻到。”
与知府夫人别过,我又去张裁缝身边杵着,只是人有些浑浑噩噩,总觉得还未从噩梦中醒来。
两年的劫后余生,不过是镜花水月。
罢了,罢了。
晚上回到院子,又想起知府夫人白日里的言语,秋收在即,今年乃是丰收年景,巡抚上任的头一桩要紧事,便是组织秋收。
怪不得留了字条,说是去瞧远郊农户,只是去便去了,怎得想起要跟我一个小妾报备。
我将自己藏在绒毯中,左思右想,竟然夜不成寐,鸡叫头遍时,我竟一夜未睡,惺忪着一双眼睛,呆呆听着钱塘府里的雄鸡叫了一遍又一遍。
我去张裁缝处请了半日假,忐忑不安地找去了司徒陌在钱塘府里的住处。
一别两年,今日算是到了极限,我要见见新唐,我再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我敲了府门,一个甚为眼生的小厮前来开门,他不识得我,只低头好似背台词一般。
“我家大人出门办公去了,大人没有娶妻打算,也无纳妾打算,您这就请回吧。”
我气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大门在我眼前合上,我又费力敲门,那小厮果然又来开门。
我问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个名唤柳红的丫鬟?麻烦小哥帮我通报一二。”
那小厮摇头道:“不曾听说过此人姓名。”
我拦住大门,不让他扣上,又问:“那秋红姨娘和如意姨娘可在府上?”
那小厮一脸困惑,道:“此二人是谁?”
我被他惊得发愣,不知是他故意诓我,还是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那如玉姨娘可在?”
“不曾听过此人。”
“刘管家可在?”
“管家在家,只是管家姓张。”
那小厮在我愣神间,将门合上,嘴皮子利索,还送了话出来,“都说江浙女子温婉,宜家宜室,怎得我这几日瞧见得,一个两个,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我们大人生吞活剥了去?”
我气息奄奄,一门之隔,于我和新唐而言,仿若天涧。
三五日子转眼即过,该来得终究还是会来。
这日收了铺子,时辰尚早,我去菜摊处拿了几把鸡毛菜,割了一块肥肉,又去卖鱼桥下的乌篷船上拿了一条黑肚子鲫鱼。
古代的大灶十分麻烦,我正拿着两块油布费力生火得时候,院门外轻轻两声扣门声传来。
声音并不大,甚至都比不过廊檐下两只燕子的叽喳声,可却奇怪地清晰传进我的耳里,不详的第六感应声立起,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只顾着自己生火淘米做饭,鲫鱼用刀背敲晕,又剥肚挖肠,清洗干净,放入油锅两面煎得金黄,再加入沸水小火熬煮。
这番忙完了,又去侧耳细听门外动静,风吹柳梢哗哗作响,门外一时安静地只有风声和树梢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