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一边听,一边抬了眼张望寺内景色。
隆冬未过,天地仍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古老寺庙倚靠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奇峰,琉璃瓦金碧辉煌, 庙身则是浓郁朱红, 森森松柏苍劲幽深, 皆染了无暇莹润的白。
四下色泽纷然,然而当她环视着望去,只能见到来来往往的如织人潮。
梵音寺里的师傅们来自五湖四海,无一例外都顶着肉色大头,聚在一起交错行走时,像油锅里沸腾的蛋,或是上下起伏不停、左右翻涌不息的海浪。
冬日寒风掠过,身旁的裴寂轻轻咳了一声。
他在师门中修养一段时间后,身体已经恢复些许,虽然能如常下地行走,但由于天雷造成的伤势极重,神识仍是虚弱。
宁宁瞧他一眼,温声开了口:“觉得冷吗?”
裴寂摇头:“无碍。”
他出声时垂了长睫看她,说罢下意识抿了唇,将喉咙里的不适感强行压下。
裴寂今日着了黑衣,被沉郁的深黑色泽一衬,整张脸就显得更加苍白,尤其薄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干涩得过分。
宁宁顺势向上一望,能见到随黑发垂落的一根玉白发带。
还是她在鸾城送给他的那根。
宁宁将它送给裴寂之后,一直没见他怎么用过。
她本以为他性喜深黑,觉得这样的颜色太过突兀张扬,后来从大漠回来才听贺知洲说,原来发带一直被裴寂藏在胸前的衣襟里,直至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才用它绑了长发。
当时贺知洲半开玩笑地问她:“我说宁宁,看裴师弟那副珍惜得要命的样子,发带不会是你送给他的吧?”
就因为那样一句话,宁宁当场面红耳赤。
说来也奇怪,裴寂曾经从未大大方方地用过它,自天壑回到玄虚后,却时常把那条带子绑在头发上。
第一次被她发现这个变化、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的时候,他甚至别扭地红了耳根。
“我还是头一回来梵音寺。”
宁宁收回思绪,噙了笑地低下脑袋,指尖轻轻一勾,正好落在他小指上:“说不定能见到明空和永归小师傅,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指向上勾。
这股力道猝不及防,虽然仅仅用在小指上,却引得裴寂整只左手都顺势向上。旋即柔软温和的触感逐渐绵延,宁宁五指依次覆下,将他的手心整个裹住。
裴寂从未尝试过,同她在如此大庭广众的地方牵手——更何况是佛门清净之所。
被握紧的左手微微一僵。
“裴寂。”
宁宁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很低,带了笑:“你为什么之前从来不用这根发带,这几天突然戴上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温暖灵力自手心蔓延,如同潺潺而来的水流,途经他手上的每一条纹路,穿过血液,扩散至冰冷的全身各处,把令人不适的寒气驱散殆尽。
宁宁的手比他小上许多,软绵绵压下来,像团没有骨头的棉花。
她慢悠悠传递着灵力,不准痕迹地、笨拙地调整牵手的动作,有时指腹蹭过他手里的茧或伤疤,在温暖之余,还惹来丝丝的痒。
裴寂:“……”
裴寂眸色稍黯,忽地张开五指挣脱束缚,反手一握,将宁宁的整只右手包在手中。
“就是,”他感受着手心里淌动的暖流,又咳了声,“突然想用而已。”
宁宁:“咦——”
她说着又朝他靠近一步,带来一股令人心安的热度,一眨不眨望向裴寂眼睛,几乎是凑到他耳边笑道:“真的?”
身旁黑衣少年的气息很明显乱了一阵。
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斩妖除魔,也习惯了狼狈得满身伤痕与血污,可偏偏是这样柔软的、近乎于暧昧的举动,会让他感到耳根燥热。
裴寂没有立刻应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尝试像宁宁一样,用指腹抚摸她手背。
“还有。”
他们两人走在玄虚剑派队伍的最后,其他人鲜少回头来看,他生涩地触碰她,喉头微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曾经他从未抱过希望,只敢远远注视她的身影,那根发带或许是唯一能从宁宁手里得来的东西。
更何况,以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若是用了,总觉得是种僭越。
可如今不同了。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送来的礼物。
她也心仪于他。
裴寂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念头,想让更多人知道,宁宁将它赠予了他。
类似于某种宣示主权,或是青涩的、悄咪咪的炫耀。
好幼稚哦。
宁宁轻轻笑了笑。
许是听见笑声,裴寂用拇指按了按她掌心,发出无声又微弱的抗议。
一行人跟着天羡子穿过重重人海,不消多时,就到了梵音寺中央的论法台。
“开小课的长老们都在论法台这边,你们可以自行瞧上一瞧,若有感兴趣的,便去试试吧。”
天羡子介绍完毕,匆匆笑了笑:“为师与梵音寺住持有场比试,先行告辞,各位莫要挂念。”
师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每到一处新地方,都要同当地高手比上一场。
——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天羡子没钱疗伤治病,只能可怜巴巴蹭吃蹭喝,待在对方的宗门里当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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