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昭垂眸不语,只闷头吃东西。
恒德帝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感慨万千,这孩子现在看破红尘的样子有多老气横秋,当初年少成名、天资卓绝的样子就有多让人惋惜不平。
他才二十三岁,人生还有无限可能,若是一直与青灯古佛长伴,该有可惜啊。
恒德帝越想越觉得难受,问卫如昭:“如昭难得回来一次,可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
“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卫如昭说,不等恒德帝回答又道,“陛下满足不了我的心愿,不然十年前也不会同意让我去云山寺清修。”
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知道先皇后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的人,他唯一的心愿是为先皇后查明真相,让凶手抵命。
旧事重提,恒德帝重重叹了口气,说:“如昭,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不能放下吗?”
卫如昭咀嚼的动作一顿,眼底浮起阴翳。
十年光阴很长,足够他跪烂五个蒲团,敲烂六个木鱼,十年光阴也很短,仿佛弹指一挥间,他放下了俗世名利,富贵荣华,却怎么也放不下那一段前尘往事。
卫家没落了他可以视而不见,亲侄儿被朝政纠缠忙得焦头烂额他也可以袖手旁观,唯独长姐的死,是他避不开也躲不过的魔障。
卫如昭问:“陛下,难道你已经放下了吗?”
那个付出一切爱着你,陪你坐上皇位,和你一起出宫微服私访,把全身心都系在你身上的人,被你放下了吗?
卫如昭眼眸亮得惊人,恒德帝竟被看得不敢与他对视,移开目光说:“如昭,朕一直没有另立新后。”
言下之意就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先皇后。
和恒德帝一起谈到这个话题,卫如昭身上的平和安宁被悉数打破,被强行压下的阴寒戾气尖锐的冒出来,他邪肆的问:“整个昭陵,还有谁配坐上后位?”
恒德帝面露惊愕,被卫如昭前后巨大的反差惊到,仿佛又看到十年前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孩儿,拿着剪刀哭着喊着要刺杀他的样子。
这十年清修只是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温和平静的假象,在这假象之下,被镇压着的灵魂依然满腹仇恨怨怒,一旦被激怒便会冲破镇压,化为恶魔。
恒德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卫如昭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慢慢的一点点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戴上慈悲冷漠的面具,温声说:“我在回宫路上遇到沈太傅的儿子,我把她带进宫了。”
恒德帝讶然问:“沈柏现在在凌昭宫?”
卫如昭点头,恒德帝让人把沈柏叫来。
片刻后,沈柏进屋,舌头还很痛,她的小脸发白,整个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像是经历了多么痛苦绝望的事,再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沈柏这形象和之前从东恒国刚回来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恒德帝问:“沈小郎,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沈柏是带着茶白一起进来的,先跪下向恒德帝和卫如昭磕头行礼,茶白跟着跪下,强压着害怕开口:“请陛下恕罪,我家少爷舌头受了重伤,三个月内都说不出话来。”
三个月都说不出话,这还真是想死?
恒德帝拧眉,对沈柏招招手道:“过来让朕瞧瞧。”
沈柏走到恒德帝面前,她割过腕,伤口结了痂,没再缠纱布,一眼就能看见狰狞可怖的伤痕,再看脖子也还是一片紫红的勒痕,不用旁人开口也知道她悬过梁。
寻死的法子还用得不少。
恒德帝把一切尽收眼底,掀眸问沈柏:“不想活了?”
沈柏点点头,随后又摇头,怯怯的看向卫如昭,像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表情很是生动灵活,不用张口也能完美表达出心里的想法。
她这是想出家了。
恒德帝看明白沈柏的意思,却故作不知,沉沉开口:“太傅说前些日子苛责了你几句,你就想不开要寻死,也不怕背上不孝的罪名?”
昭陵最是重孝道,若是背上不孝的罪名,是要当众受鞭刑的。
沈柏立刻跪下,恒德帝没有放出多少威压,但茶白已被吓得肩膀颤抖,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沉闷,沈柏说不出话,不像平日那般巧舌如簧,就这么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老实得让人甚至觉得有点可怜。
就这么个小孩儿,自己钻进死胡同想不明白要死要活的,谁还能真的把她吊起来打一顿么?
恒德帝垂眸睨着沈柏,沉沉道:“你娘去得早,你在先皇后膝下养了四年,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平日耍点小性子不管你也就算了,别真玩儿命的折腾,最后伤的都是关心你的人。”
恒德帝半是警告半是开解,这次从东恒国回来,赵彻对沈柏的评价挺高的,恒德帝也觉得这小孩儿有点本事,好好培养一下,等赵彻继位,能成为一个好的臣子,若非如此,恒德帝也不愿意管沈柏这个小屁孩儿。
沈柏点头示意自己把这话听进去了,恒德帝找不到话题聊,屋里又变得一片沉寂。
屋里三人,一个看破红尘,一个生无可恋,还有一个胆小怕事被吓得发抖,恒德帝很快没了食欲,饭也没吃几口便起身离开。
等他走远,卫如昭温声说:“起来吧。”
沈柏立刻站起来,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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