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妩两手搓着怀里的汤婆子, 面色微霁,抬头看穗香时已是唇边挂了柔柔笑意:“我怎会计较那些?眼下没什么比退了这门亲事更让我舒心的。”
顿了顿, 见穗香神色放松下来,青妩才道:“你先下去吧,我想读会儿书。”说罢她随手从书案上取了一本书展开,卷握在手中, 像模像样的读起来。
待穗香和其它洒扫的丫鬟退下, 青妩才将书卷扔下,转头看向窗外。
才进屋这一会儿,外面已有白白的细絮飘洒下来。雪末子被冷风裹挟着旋转起舞,一次次拍在地上, 复又腾空而起。
不知为何, 只是看着这幕,青妩竟觉得眼框微微发酸, 不自觉就在眼前泛起一层水雾。
上辈子她被最信赖的男人欺骗了八年,原本已消磨了她对世间所有男子的信任,可原来这世上还有真正为人着想的好男儿。饶是言闻璟兴许只是随手帮她一把,却是用了最妥帖的方式。
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又免了她的后顾之忧。此后不仅她不再担忧被宋紫姝害,被赵栩拿婚事相逼,就连母亲也逃脱了容小娘在这家中笼下的一片阴影。
总有种人,外表看似比这凛冬的雪还要寒气逼人,可一但靠近他,却又发现身上是暖的。
青妩伸手将窗关了,眸中噙起的水雾也渐渐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嘴边一抹甜笑。她掏出袖里那张字条捊平整了,看着上面简淡秀润的三个字,傻傻的点了点头。
盛京这场雪,时断时续的下了六日。不仅许多店铺和摊贩无法正常营生,还催病了许多城中百姓。
书院街的某处药铺,将军府府医陆先生的一个小徒弟,来正常采买些师父常用的草药。却不料队伍排了老长,一直延伸到了铺子外头。
排队时间颇长,他便索性与前后的人闲聊起来,这一聊不打紧,竟发现大家得的都是发热下泄的毛病。而且家里一但有一人患病,很快病气就会过给家人,故而病的人越来越多。
短短几日京中病了这么多百姓,小徒弟觉得此事有些新鲜,于是回府将药材交给师父时,也顺带提了一嘴外面情形。
陆先生做事素来严禁,生怕外面病气传进将军府来,当即便熬了些增强体魄的汤药分发下去,主主仆仆的都喝上一碗,预防生病。
*
清荷院,宋青妩在一把圈椅上当院坐着,手里拿着两个绣绷圈子,正在将一块丝帕绷好。
连着下了六日的雪,昨夜终于停了。虽然眼下正是冷的时候,可她还是让阿乔搬了椅子出来,身上又披了厚实的狐裘,来院里吸口新鲜空气。
今日她心情极佳,因着有人来送信儿,说容小娘和宋紫姝已经判了,要美美的待在府衙里吃上一年牢饭了。
青妩想着等一年过后即便她们出来,依着父亲正直的性子也不可能再留她们在将军府,到时多半是给上些傍身的银子,让她们独自去过活了。
想着这些,宋青妩极欢快的穿针引线,做起了许久都未碰过的女红。
只是大雪初霁的院子里委实太冷,才坐了没多会儿,青妩便不耐受了。她放下针线将手捧在嘴前哈了口热气,反复搓了几下。之后干脆起身往屋子里去。
一开门,青妩便被一股子扑鼻的酸味儿给顶了出来!
她皱眉捂着鼻子,瞧见外屋小炉旁阿乔正拿把扇子挥来挥去的扇,不解道:“阿乔,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乔这厢也是拿帕子系在耳上,遮了口鼻,扭过头来答:“小姐,陆生先说大雪刚过的这几日天不好,容易催生出恶疾来,所以让各屋里都熬煮些醋,祛除邪气。”
青妩实在是受不了外头的冷,强忍着这冲天的酸味儿进了屋。正在里屋忙和的穗香连忙取了新帕子给她系上,劝道:“小姐且忍上一忍,是阿乔太笨加多了炭火,我这就去调小些。”
委屈的看一眼穗香,青妩紧按着遮在鼻前的帕子快步进了里屋。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晨起和睡前,将军府各院儿都是这般小心谨慎的防范着。而每日外出采买回来的下人,也总是说城中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许多铺子甚至直接上了门板歇业。因为只要老板一人染上,很快老板娘和其它伙计也就都跟着过了病气,整个铺子里再没一个能主事的人。
而令宋家人有些担忧的是,陆先生的小徒弟也染上了这病,今日已发展到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行走的地步。
这厢陆先生给徒弟诊了脉后便迅速出屋,走出十余步后才摘了遮在脸上的巾子,对等在院中的余管家摇摇头,极为痛心道:“他这病发展的太快了!起先我按热症的方子给他煎药,可症状没有半分减轻,反而越来越重。我行医二十载,至今竟是查不出他这是什么病症。”
陆先生颇觉惭愧的再次摇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这样……”余管家皱眉,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心,看得出很是焦急。
他与将军夫人沾着远亲,算是一门摆不上台面儿的穷亲戚。家乡遇灾荒时承蒙夫人不嫌弃,将他留在府里做起了管事。既沾血亲,又有结草衔环的心理,故而这些年来处处不敢怠慢,矢忠不二。
如今外面怪病滋生,府内各种防范,却还是引了病源进来。深思了下,余管家当即做出决断,将陆先生的小徒弟移出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