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韫紧抿着唇,神色复杂难辨。
谢珠藏朝阿梨指了指一旁的笔墨,阿梨会意,给她递了支炭笔来,谢珠藏便在竹纸上写道:“那您还有什么好法子推荐吗?”
华太医拈着自己得意的白胡子,捋啊捋,胡子都扯断了几根,他才迟疑着道:“法子……倒是有,只是,称不上好法子。”
谢珠藏眼前一亮。
华太医有点儿受不得谢珠藏这亮闪闪的眼睛,像他家的小孙女,华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姑娘,这法子俗了些,原是平头百姓才稀罕用的。”
他仔细观察谢珠藏的脸色,见她只是兴奋地点头,华太医才缓缓地道:“先练《笑林广记》,再练绕口令。”
谢珠藏茫然地看着华太医,玄玉韫却勃然色变:“阿藏怎么能说这等粗鄙之语!”
《笑林广记》里记载的都是市井笑话,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在崇文的士林之间,这书本身都是个笑话。更不用说绕口令——士林崇尚文辞优美,而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粗陋玩笑,它们连成书都不配!
华太医反应极快,立刻哈腰点头:“是下官的不是,殿下恕罪。”
谢珠藏抿着唇瞪了玄玉韫一眼,玄玉韫一噎,他把头扭到一边去,一肚子气却又不知往哪儿发。
谢珠藏便又写到:“这些法子有用么?”
华太医小心解释:“笑谈和绕口令,既能锻炼舌头,也有助于您松缓精神,比起含着玉石,更有效些。坊间已有治好的例子了。”
玄玉韫握紧了拳头。
谢珠藏立刻写道:“烦请华太医教我。”
她口不善言,本身就快要活成一个笑话——她一定要变成更好的自己,不论要穿过多少丛生的荆棘。
玄玉韫看到了谢珠藏写的话,他还看到谢珠藏又写了一遍。华太医目光游移到玄玉韫身上——
这法子的确太过粗鄙,先前谢珠藏自己都不肯练,华太医自然提都不敢提。可此时,谢珠藏肯了,玄玉韫却……
玄玉韫再一次扭过头去,既不看谢珠藏,也不看华太医。
玄玉韫保持了沉默。
华太医小心地斟酌着玄玉韫的心思,忐忑地道:“那……下官给您写两个?”
华太医说完,立刻揪着自己的胡子,紧张地看着玄玉韫。
玄玉韫置若罔闻,只顾着喝茶。
谢珠藏露出了笑容。
*
华太医奋笔疾书地写完,把写好的交给了阿梨,便要请辞离开。玄玉韫坐立难安,索性跟着华太医一起走出去。
华太医走在玄玉韫身后,也十分忐忑,生怕玄玉韫要单独揪住他问罪。
玄玉韫亲自送他到了毓庆宫的大门前星门,华太医眼瞅着玄玉韫有要把他送回太医署的趋势,连忙道:“殿下留步!”
玄玉韫回过神来,问道:“你说的法子,当真管用?”
华太医松了口气,只要是想着管不管用,而不是上来就骂他粗鄙就行,他恭声解释道:“殿下,姑娘口不善言乃是心病。心病需得心药医,急不得。”
玄玉韫眸色一暗。如果谢珠藏不是五岁那年目睹父母双亡,她也该是都城最伶俐的小娘子吧?
华太医继续道:“姑娘如今肯开口,是一件大好事。这笑谈和绕口令,如下官先前所说,一是能锻炼舌头,最主要的,还是能让姑娘放松说话。但是,人前和人后开口,又是不一样的。”
华太医对谢珠藏很同情,之前跟着阿梨目睹的一切还让他心有余悸,他好心地强调了一遍:“此事急不得的,得慢慢来。”
“三年。”玄玉韫哑声问道:“三年够了吗?”
华太医一愣,他也不知道这数字是哪儿来的,但是他迟滞一会儿,还是不敢把话说死了:“这得看谢姑娘的恢复情况,说不准的。”
玄玉韫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道:“有劳了。华太医慢走。”
华太医如释重负地朝玄玉韫行礼,临行前回望一眼——玄玉韫还站在前星门口,他身量抽长,挺拔却也削瘦,在簌簌的风声里,显出了几分孤寂。
华太医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
玄玉韫重新回到毓庆宫时,他站在东殿和西殿中间的穿廊上,隐约能听到西殿传来阿梨的笑语:“姑娘姑娘,这个好好笑!两个儿子一起吃饭,但是没菜吃,就问父亲用什么来下饭……诶姑娘,婢子先去把门关上!”
阿梨疾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来不及离开的玄玉韫。
“殿下?”阿梨愣愣地唤道:“您要进来吗?”
里头的谢珠藏听到了阿梨的声音,她站起身,与玄玉韫对视一眼。玄玉韫张了张口,可未说一句话,而是垂首,转过身去。
阿梨转头看向谢珠藏。谢珠藏沉默地做了个关门的姿势。
阿梨一滞,蹑手蹑脚地关上了西殿的门。
背身的玄玉韫仍旧听到了关门声,他浑身一颤,脊背绷得极紧。
阿梨趴在门框上,仍旧沉浸在“我居然把太子关在门外!”的震惊当中,半晌才轻言细语地对谢珠藏道:“姑娘,殿下好像还没走诶!”
谢珠藏奋笔疾书,几乎力透纸背——
“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怪我!不!要!理!他!”
还不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