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问得很细, 但是严嬷嬷有问必答,答得还极快。严嬷嬷见谢珠藏微微凝眉, 心中不仅松了一口气,还腾升了几分窃喜。
谢珠藏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她既然敢来毓庆宫教谢珠藏《礼典》, 对“亲蚕礼”的礼仪早就是烂熟于心。更何况, 扈昭仪一心想着成为皇后。身为扈昭仪的得力下属, 严嬷嬷自然要将这正宫方能有资格参加的大礼, 了解得一清二楚。
谢珠藏又抿了一口茶, 她停顿的时间里, 像是在费神想刁难严嬷嬷:“亲蚕礼后,还有‘劳酒’。本、本该由皇、皇后娘娘……酬谢祭、祭祀的, 内外命妇。但我代、代替昭敬皇后……亲蚕,这礼仪,又该怎、怎么办呢?”
“这好说。”严嬷嬷见谢珠藏想了半天, 也不过问了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唇边不由得挂上了淡淡的笑容:“由姑娘捧着昭敬皇后的灵位,按照亲蚕礼原本的仪式,完成劳酒即可。”
谢珠藏也笑了:“原来如此。多谢嬷嬷指、指教。”
严嬷嬷瞳孔一缩。
然而,谢珠藏并没有给她机会去证实心中的疑窦,而是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样,让槐嬷嬷将严嬷嬷、熊嬷嬷和司籍都送出了西殿。
严嬷嬷一走出前星门,立刻就低声问身边的司籍:“谢姑娘问的问题,在《礼典》上记载了吗?”
司籍怀中抱着《礼典》,闻言连忙翻了起来。她不知道严嬷嬷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她翻到之后,朝严嬷嬷摇了摇头:“谢姑娘问得很细,这些都是《礼典》上没记载的,得是参加过亲蚕礼才能知道的事儿。”
司籍又谄媚地夸赞严嬷嬷:“严嬷嬷不愧是扈昭仪身边一等一的心腹,您对亲蚕礼了如指掌,谢姑娘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料她也挑不出刺来。”
然而,严嬷嬷听完司籍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司籍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忐忑地问道:“严嬷嬷,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严嬷嬷冷笑一声,嫌恶地瞥了司籍一眼:“你也不想想,如果只是想要刁难我,谢姑娘为什么会选《礼典》上未曾记载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容?”
司籍一愣,难以置信地道:“您的意思是……”
严嬷嬷面沉如水:“她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刁难我,她想的,一直就是从我这儿,套出亲蚕礼更多的细节。”
严嬷嬷的声音沉下来,掺杂了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我居然被一个小娘子摆了一道!”
司籍不敢说话。
原本走在她们身边的熊嬷嬷,此时抬头看了严嬷嬷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缓了缓步子,离她们二人更远一些。
*
谢珠藏心满意足地坐在西殿,将严嬷嬷讲述的亲蚕礼的细节一一记下来:“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
槐嬷嬷也直到此时,才醒悟过来谢珠藏的用意。她慨叹一声:“老奴不如姑娘太多了。老奴瞧她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来气,还满心想着姑娘得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得要实惠。”谢珠藏高兴地看了看自己记录下来的内容,她从严嬷嬷的反应,可以确信,严嬷嬷在回答这些问题时,满脑子都是想着不能被她问倒。换而言之,这些内容十之八九,是可信的。
如此一来,等她参加亲蚕礼的时候,至少在这些事上,不会为扈昭仪所骗。
谢珠藏放下笔,又看向门外,问道:“他们……喝过益、益气汤了吗?”
阿梨点了点头:“按姑娘的吩咐,每个人都领了一碗。婢子也着人一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
谢珠藏颔首道:“那就好。”她的目光冷了下来:“既然没事……那就,可以论、论赏罚了。”
槐嬷嬷一凛,立刻应道:“姑娘说的是。那些个软骨头,决计不能留在我们毓庆宫里头!”
槐嬷嬷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训人。这一次,也让她们看清了一些宫人的脾性。正好,也可以借此肃清人手。
谢珠藏则问阿梨道:“那些人中间,有、有一个……跪得笔、笔挺的。是谁呀?”
“是桃枝。”阿梨马上就明白谢珠藏在说谁。毕竟,当所有人怕得伏地而跪时,桃枝是当真十分突兀。而且,最后那声道谢,也是她头一个喊出来的。阿梨对她印象极好。
然而,阿梨话音刚落,她身边的莲雾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姑娘恕罪!”莲雾咬了咬牙,低头道:“桃枝……就是那日,在萱椿亭犯错的宫婢。”
莲雾没敢详细说犯了什么错,但是谢珠藏登时就明白了——桃枝就是那日在萱椿亭笑出声的宫婢。
阿梨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她!?”
谢珠藏倒是没有阿梨那么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她微微偏头,看向莲雾,问的却是:“你同桃枝……是旧识?”
莲雾没想着隐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姑娘的话。婢子和桃枝,还有司制司的彩衣,是同乡,在宫中一向交好。”
莲雾说罢,紧接着替桃枝谢罪:“姑娘,桃枝那日绝无对姑娘不敬的意思。是婢子家中兄长本也口不善言,也练过绕口令。桃枝那日听闻姑娘在念,想起了旧识往事,所以才……失了礼数。但是,桃枝绝非不敬。”
莲雾虽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可她内心依旧十分忐忑。莲雾不知道,谢珠藏听了她这番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拿太子妃跟庶民做比较,连带着觉得她也是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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