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高福进去通禀, 养心殿的门一直紧闭着。
天渐渐下起了小雪,落到谢珠藏的发髻和肩头。阿梨连忙伸手遮在谢珠藏的头顶,低声道:“姑娘, 您别跪着了,去屋檐下躲一躲吧。”
谢珠藏摇了摇头,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瑞雪兆丰年,是好事。”她握拢手掌,又定定地望着那高大的朱红色的门:“等着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珠藏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句话,阿梨等得有些焦急的心,竟渐渐地平静下来。
养心殿的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高福手中撑着伞,急匆匆地躬身递到了谢珠藏的头上:“谢姑娘,陛下召您进去呢。”
阿梨一喜,连忙搀扶着谢珠藏站了起来。
谢珠藏不及抚去肩上的雪,就问高福道:“请问高福公公,太子和诸位大臣……可还在养心殿中?”
高福低着头,只道:“扈昭仪在穿堂等着您。”?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谢珠藏紧抿着唇,不再发问,而是随着高福绕开养心殿的正殿,从侧面走入了穿堂。
这穿堂的东西两面是墙壁,南北两面连接着后寝殿与正殿,却都用重重的帷幕隔开。穿堂自成一体,望不见后寝殿和正殿的模样,也听不见两端的声音。
扈昭仪坐在铜炉旁,一见谢珠藏,立刻焦急担忧地道:“阿藏,你这时候怎么穿着这一身朝觐的礼服来了?你还是赶紧去劝劝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也不知跟陛下怄的哪门子气。陛下的病情耽搁不得,总得请天师作法,才好叫人安心呀!”
高福给谢珠藏搬了个绣凳来,谢珠藏挥手推拒了,让阿梨将绣凳上的软垫放在了地上,然后她面朝后寝殿径直跪了下来:“臣女浅薄,不敢妄议是否应当奉迎天师。”
扈昭仪好似唬了一跳,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你你……不敢妄议不议论便是了,好端端的,你跪着作甚呀?”
扈昭仪脸上的焦急、关切,仿若全是发自内心的一般,再真切不过。
然而,谢珠藏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声音清楚地道:“然,臣女叩请陛下,慎思韫哥哥的建议。”
扈昭仪眸中的嘲弄一闪而过,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珠藏:“阿藏,你可别犯了糊涂。天师作法,自是保佑陛下长命百岁。太子殿下阻止天师作法,这……”
扈昭仪叹了口气:“陛下顾念父子之情,阿藏,你却也要明白为妻之道,可得好好地劝一劝太子殿下,便是国之贰储,也需得谨记孝道。”
扈昭仪在“孝道”上用力碾声,她的温言软语,每一个字都如淬毒的箭,透着置人于死地的冷光!
寒风不知从哪里漏进来,叫穿堂的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珠藏挺直着脊背,没有抖动:“扈昭仪此话,臣女不明白。”谢珠藏在凛冽的寒风中,冷静地开口:“扈昭仪,韫哥哥哪有不孝之处?”
谢珠藏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扈昭仪——这一瞬,扈昭仪心底的窃喜漏了底。
扈昭仪跺了跺脚:“若是太子早日奉迎天师,替陛下扫除痛楚,自然是毫无不孝之处。”
“若是韫哥哥奉迎天师,才是大不孝。”谢珠藏斩钉截铁地道。
穿堂的气息好像一瞬间凝固了,一直垂首站在角落里的高福,都忍不住惊愕地看向谢珠藏。更不用提就坐在谢珠藏身边的扈昭仪,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扈昭仪开了口,立刻指责道:“谢姑娘,你可是才说过,你不敢妄议是否应当奉迎天师!”
“是啊。”谢珠藏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可臣女方才所议的,是韫哥哥纯孝与否,这难道不是扈昭仪抛出来的问题吗?您无端指责臣女不知为妻之道,这便罢了。您居然还暗指韫哥哥不知为子之道。若是臣女闻而不动,才是当真失了夫妻一体的本心。”
“你说话怎么这么顺……”扈昭仪没顾上回应谢珠藏的话,先惊骇地喃喃道。她早在玄汉帝病重刚起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直到谢珠藏此时顺畅无比地说出这一大段话来,扈昭仪才真正从心底透出寒气来。
“扈昭仪,臣女还当您一直顾念臣女,希望臣女早日口齿伶俐呢。”谢珠藏语带失望地回道。
扈昭仪心中一紧,梗直脖子道:“那是自然的。不过,阿藏可别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本宫何曾说过太子不孝?而你方才所说,奉迎天师才是不孝,那更是无稽之谈!”
“因为扈昭仪不是韫哥哥,所以扈昭仪才觉得理当奉迎天师。”谢珠藏不再看着扈昭仪,重新面对着后寝殿的方向。
谢珠藏知道,后寝殿的玄汉帝一定在悉心听着她的话。而照高福那神态躲闪的模样来断,恐怕朝臣亦在她身后,静听着她的话。
她已了然自己在此事的角色。
谢珠藏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古来方士、天师,如过江之鲫,都号称自己长生不老,可能见谁百年?便是青史之上,也至多只有骂名。臣女不才,尚能得知一二,更何况韫哥哥仰赖陛下、文华殿悉心教导?若韫哥哥仰赖天师,才是有违陛下苦心。”
“此为其一。”
扈昭仪一听到这四个字,吓得一下子揪紧了自己身下的坐蓐——这不就意味着谢珠藏还得说出个四五六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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