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婕妤对你倒是上心, 才用过晚膳, 又送来了血燕窝。”玄玉韫笑着从外头撩帘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谢珠藏眼前的血燕窝。
谢珠藏笑着放开勺子:“韫哥哥才是。我还以为你用了晚膳就去继德堂温书了呢, 这才多久一会儿的功夫, 你怎么又来啦?”
槐嬷嬷唇边含着笑,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
“孤有个好消息, 你要不要听?”玄玉韫走过来,就着谢珠藏的勺子尝了口血燕窝:“啧,像是长大了, 没往里头再放两勺五倍子花蜜。”
谢珠藏伸手要去抢勺子:“韫哥哥可别冤枉我,我从来都不往血燕窝里头放花蜜的。”
玄玉韫哈哈一笑,索性端着碗,舀了一勺递到谢珠藏唇边:“你不是紧张的时候都喜欢加两勺蜜么?怎么,明日就要去斋戒了,你不紧张吗?”
谢珠藏张口将血燕窝咽下去,点了点头:“紧张。”
玄玉韫看着她,摇了摇头:“孤瞧你可一点都不像紧张的模样。啧,这让孤便是想拿好消息安慰你,也不想说出来了。”
谢珠藏用看小孩儿闹别扭的眼神看着玄玉韫,无奈地舀了两勺五倍子花蜜到血燕窝里:“现在能看出我紧张了吗?”
玄玉韫哈哈一笑,伸手在谢珠藏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莲雾的哥哥痊愈了。”
谢珠藏先是一愣,复尔大喜:“那真是太好了!”
“扈家倒后,苗郡往来都城的商道不再受到剥削把持,草药价低,莲生才能用得起苗郡送到都城来的草药。”玄玉韫的目光看向那棵不论春夏秋冬,都始终如一的绢花树。
“他痊愈后,从藕实村到应天城来樊楼卖荸荠,逢人便说你于他有大恩大德。御史前些日子还给父皇上了折子,对你主持亲蚕礼寄予厚望。”玄玉韫的目光看向挂在墙上的那“福”字手帕组成的画,笑了笑:“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自然,御史的折子里是以褒奖谢珠藏为由,实际上是担心玄汉帝迟迟不立后,乃是因为钟爱扈昭仪的缘故。对于士林来说,与其妖妃当道,当然是一个仁善的太子妃来得更好。
谢珠藏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宫中的风传会渐渐地销声匿迹。
她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莲雾……”
玄玉韫摇了摇头,伸手放在她的唇边,制止她说下去。他认真地道:“这世间万物,冥冥之中,皆是环环相扣。是非功过,只需时间,皆有定论。”
“阿藏,我从前说过,现在仍要再说一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玄玉韫不容置疑地道。他脊背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着反驳谢珠藏的反驳。
谢珠藏怔怔地看着他,噗哧一下笑了。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让人紧绷的心一下就松缓了下来。谢珠藏舀了一勺添了五倍子花蜜的血燕窝,放到玄玉韫的唇边:“韫哥哥,紧张的是你吧?”
玄玉韫抿了抿唇,抗拒地看着眼前的那勺血燕窝。
谢珠藏哈哈一笑,反手将血燕窝送进自己的口中,软和又镇定地道:“你放心,韫哥哥,你放心。”
春风不论世事,趁夜色而来,拂过她藏着坚韧的、如水温柔的眉眼,拂过玄玉韫眸中的欣赏和宠溺。它在玄玉韫替谢珠藏拢发的指尖稍作停留,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天地,将这温柔递给万物。
桑叶,便也悄然地被这春风催生了绿意——季春三月,五日斋戒后,太子妃谢珠藏捧昭敬皇后灵位,上祭嫘祖,下率命妇,采桑喂蚕、奖励农桑。
*
“有司谨具,请行事。”
随着尚宫一声号令,“咚咚咚”三声鼓柷之声响彻了皇宫东面的祭坛。
玄玉韫站在御花园的摘星楼上,一听见鼓柷之声,立刻向东面的祭坛远眺。只是,他偶尔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却难以在人群中分辨出谢珠藏的身影。
远处,又传来隐约的乐声——那是随着鼓柷之声敲响,太常寺乐工钟磬共鸣,笙箫齐奏,歌工、歌童同声哼唱的《永和》之乐。
玄玉韫跟着轻轻地打着节拍,等《永和》唱了三遍,他的眼前一亮——《永和》奏罢,就该谢珠藏登场了。
*
先蚕坛下,左侧以赵婕妤为首,依序站着宫中的妃嫔。右边则以靖如大长公主为首,依序站着皇室女眷。妃嫔其下,以宫令女官为首,站着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皇室女眷其下,站着所有正从五品及以上的命妇。
人人均手捧桑枝,着诰命大妆。
“明灵光至德,深功掩百神……”
随着《肃和》的奏乐,谢珠藏穿着鞠衣,手捧着昭敬皇后的灵位,缓缓地从人群的末端走来。
在谢珠藏身后,共有五排女官。每一排的女官人数与排序相同。第二排的女官两人,左边的人捧着篚匣,里头装着贡品绸币。右边的人则捧着嫘祖的牌位,上以金粉刻嫘祖尊号,外罩着纱幔。
谢珠藏一步一步地走过人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色如鞠尘的鞠衣上——这礼服不仅象征着桑叶始生,更象征着女子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谢大夫人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既是激昂,也是酸楚。那个怯生生的,对谢家将她送入宫中怀着冷漠和委屈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出落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曾经暗中嘲笑她、鄙夷她的命妇,如今都只能在她的面前低头。谢珠藏穿着这桑黄衣步步而来,身后跟着的女官,竟如她凤尾上的羽翼——今时的鸾凤,已然舒张尾翼,有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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