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5.8级构不成强震的标准。城市里大部分新建筑都可以抗得住七级的地震。
可在沂清这么个由十几个村落构成的小县,绝大多数都是稳定性较差的土木结构小平房。即使是不到6级的地震,也可能开裂甚至倒塌,造成个别人员伤亡。
“据菡城地震局消息,截至7月28日14点18分,菡城沂清县地震5.8级地震已造成1人死亡,15人被埋。其它灾情正在进一步核实中……”
“救援大队已组织救援力量赶赴震中,地震救援预案已启动……”
秦瑛也从手机上看到了这些消息。
她迅速反应道:“你先给你哥打个电话,我也给我导师打个电话。”
方宁点点头,从通讯录中调出方继亭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听筒中只传来机械而冰冷的提示音。
她挂断电话,又打了一次,依旧提示“无法接通”。
方宁侧过头去看秦瑛的表情,可她却只是严肃地摇了摇头。见方宁脸色不对劲,她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想想……还有一个师弟,我不算太熟,但原先存过他电话。他和方继亭倒是关系不错,我打给他试试……”
可毫不意外地,这个师弟的电话也已经打不通了。
微信家庭群里,爸爸妈妈也已经得知了菡城地震的事情。大约是因为他们也电话联系不上方继亭,爸爸在群里@了他,让他方便的时候报一下平安。
“方宁,你先别着急。我们再等等看,说不定……说不定是因为地震,村子里信号不好。现在什么情况我们也看不到,没办法知道……”秦瑛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看,但她还是勉力继续宽慰她,说着自己都不完全相信的话。
“不。“方宁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她的心脏跳的失序。那是一种极微妙,却极真实的感觉,绵延千里,顺着一根丝线传递过来,联通五感。沪城明明晴空万里,她却仿佛能够看到笼罩其上的一朵阴云。
可是方宁没有流泪,而是用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虽然有驾驶证,可只在燕城内偶尔开开,基本上也就是个“荣誉证书“,这种水平开叁四个小时的高速很难不出事。秦瑛虽然是开车过来的,但这种时候不可能要求她把自己送过去。
方宁继续打开APP查看,今晚六点前从沪城去菡城的高铁票已经售罄,且遇上这种紧急状况高铁大概率会停运或晚点。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沪城的长途汽车站坐大巴到与菡城相邻的城市,然后到那边汽车站附近的租车公司租一辆车。菡城很小,开过去应该不用很久。
而去往与菡城毗邻的溶城的汽车,叁点二十就有一趟,还剩最后两张票。
方宁虽然手还在不停地发抖,可思路却敏锐而清晰。听罢她的计划后,秦瑛叹了口气,把尚未出口的那句“要不再等等看?万一有余震怎么办“吞了回去,只点点头道:”走吧,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从甜品店出来,秦瑛便压着限速狂飙,终于在不到叁点时把她送到了车站。
过安检前,方宁郑重地向她鞠了一躬。
秦瑛赶紧拦住,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嘱托道:“就算再着急,也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随机应变。“
“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大巴离开市区,驶上前往溶城的高速公路,时速每小时100公里以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可方宁却觉得这是人生中最慢,也最难熬的叁个小时。
在这叁小时中,她试着打了几个电话,永远都是无法接通。家庭群中,也一直没有关于哥哥的消息传来。
一到溶城,方宁便向提车点的方向飞奔。转角处,侧膝不小心被墙上某块尖锐突出的石子刮出一道血痕,可她竟全然无法感知到疼痛。
交完押金、办完手续之后,她把手机卡在支架上。她不认识溶城去往菡城的路,只能完全按照导航行驶。
折腾了这一路,手机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叁十四,导航模式本身也相当耗电。
方宁不知道这点电量够不够她撑到龙沙村,可如今也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33%,32%,31%......
一格格不断往下掉的电量恰如缓慢却坚定下沉的夕阳,与不可逆转的生命的逝去。
天光益发黯淡,她只得打开近光灯。
刚刚驶入沂清县,手机发出 “嘀”的一声警示音后电量耗尽,自动关机。方宁环顾四周,却并没发现去往龙沙的指示牌。正茫然时,忽见两辆救护车从右边驶来。她灵机一动,连忙驱车跟上。果然,在十几分钟拐了七八个弯后,终于见到了一个绿色的小牌子。
高黎村向左1300米,龙沙村向右1100米……
最后的一公里,方宁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几小时前在沪城,她还反反复复纠结到底要不要问问他。
可现在,她却在想,这会不会是上天对于她窥得她不该知道的秘密的惩罚。是否凡是不容于世的,哪怕只是渺渺天地间的一朵野花,一丛蒿草,也总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更不该再有一丝一毫的奢望和贪婪。
只要能够再一次见到他,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她便可以继续效仿过去的许多年,像愚者像哑巴一样,不想不问。
沂清县的地震和50年前那场大地震相比差了两级。地震每相差两级,能量释放便会相差1000倍。所以,实际上道路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村子里只有极个别房屋倒塌,部分墙体开裂,伤亡不算严重。
方宁将车停在一旁,屏住呼吸向不远处几辆橙红色救援车聚集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看见方继亭靠着另一棵树,摆了摆手,似乎在说自己没事,让他的一位同伴先上救护车。
方宁嘴角向上翘了翘,却在顷刻之间泪流满面。
夕阳即将沉落到地平线以下,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晕。
这时,方继亭却好像感知到什么一样,忽然转过身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方宁抹去眼角的泪痕,也向他一步步走去。
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鸣,没有倾盆泼天的暴雨,没有连绵不断的余震,只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原来,在命运真正降临之际,一切都是很轻很轻的。
他们互相打量着,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
走得近些,方宁才发现哥哥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头发纷乱,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沙土。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他。
方继亭弯下腰去,想去碰触她那道刚刚结痂的伤疤。手到膝边,才想起自己如今手上、身上都脏得要命,只得站起身犹豫着将手臂收回身侧。
方宁却毫不在意地一把抱住他。
方继亭似乎轻笑了一声,不再去管双手上遍布的泥尘,也伸出手来。
然而下一秒,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方宁竟觉得自己的肩胛处落下几滴湿润而滚烫的液体。
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望向天际,那里只有一层薄薄的云,没有下雨。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继亭开口道:“宁宁,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以往的清润。
最后一丝光晕沉下去了。转瞬之间,几盏路灯依次亮起,取而代之,像是一双双温和而柔情的眼睛。
就着这昏黄的光,方宁见到路的尽头有一辆车正缓缓驶来。
白色的林肯MKZ,车牌号燕A. HI578,正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的心脏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摆,却没有放开环抱着哥哥的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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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挺长的一章。今天差不多应该能够更5000字,快抵上po平均每章字数的4章了。
为了明天能完结我真的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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