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笔尖墨汁一坠,在纸上完美地染开,沁入纸中未化的青檀皮间。
怎么会有人的眼纯净至此呢?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千里迢迢赶来,落入他的眸中安然入眠。
卫羽轩不知薛沁芮怎顿住了,便习惯性地仰仰头,想去嗅嗅她。
这一仰,二人的鼻尖轻轻一碰,连唇也差上分毫便会相触。
薛沁芮猛地从他眸中清醒过来,背挺直,手一抽,纸上墨渍周围便又散落了星星点点。乍一看,竟似众星拱月。
像卫羽轩的眼,因为有星辰。又不像卫羽轩的眼,因为有掠夺光芒的月。
卫羽轩不解地昂头望向她,手里的笔笨拙地杵在纸上。
薛沁芮出神半晌,才缓缓回望那双干净的眸:“羽轩,你想学写字么?”
她好喜欢那双眸子。她不忍毁了它。
卫羽轩伸长脖颈,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
“那待今日学会了,我们夜里去看星星吧。”
后院的望鹤楼足足六层。夜里有风,吹得顶上风铃响,响彻整个望鹤楼,无声回荡于灿烂星汉。
她许久不曾在夜里这般闲坐着,数天上的星,吹地上的风了。
上一回,还是八年前,与洛琴楠在一个生了可口果子的山头,抚摸着柔软的绿草,面对大片繁茂的田地,谈天说地。
后来啊,便是为了前程,埋头赶路罢了。
她知晓自己接下来要想什么,也知晓自己不愿去想。
卫羽轩随着薛沁芮仰着脖子望了一会儿,脖子便酸了。他也不懂薛沁芮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她整个人像是沉了下来,尽管眼对星辰,却黯然无光。
他不知该怎么做,只好将脑袋探了过去,在她肩头蹭了蹭,用她的肩把自己的脸揉了一遍。
“哎,羽轩,”薛沁芮一惊,低下头来,见是他,释然一笑,揉揉他的脑袋,替他扶正了,“怎么,看星星,看累了?”
卫羽轩用他些许酸疼的脖子摇了摇头。
薛沁芮撩开被风吹至眼前的碎发,望着卫羽轩:“明日你归宁,一早便要去稷王府。天色晚了,不妨回去先歇息。”
卫羽轩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傻羽轩,你若想回去,你何不早说?”薛沁芮见他这般模样,哑然道,“何必与我扯谎呢?我又不逼你。”
听得此话,卫羽轩竟又缓缓坐回椅子上,拍拍一旁的椅面,指指天上,待薛沁芮坐过来继续看星星。
“你这是作甚?”薛沁芮笑着拉他起来,“不想看便不看了。走,该睡觉了。”
卫羽轩任由她拉起来,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下楼往回走。
一路上薛沁芮一个人没话找话,东讲一句,西讲一句,卫羽轩也听得认真,眸子映着灯笼的光。
刚跨入院内,便听一声木板的闷响。卫羽轩的脸立即低沉下来。
薛沁芮挡在那道发出声音的门与卫羽轩间,细声道:“那边的仆人定是犯困了,羽轩也困了吧?”
卫羽轩的视线越过薛沁芮的肩,眸色暗沉,嘴角许久未现的虎牙也露了出来。
薛沁芮掰过他脑袋,强迫他与自己对上视线:“羽轩,那边的事我去处理,你先回屋。”
卫羽轩眼神恍惚片刻,脸上稍微有了些光,虎牙藏得只剩了一个小尖头,却仍是杵着不动。
“好啦好啦,我陪你回屋,可好?”薛沁芮又是好声劝慰,又是抚背,终是把卫羽轩劝回了屋。关好门,她才重新出来,往争执处靠近。
那偏房是戴清满的住处。薛沁芮以她受惊为由,给她在安舒的房边安排了单独卧房,今日果然不令她失望。
“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呵,”戴清满丝毫不顾及笑得大声,“要我与你们一并对付她?”
薛沁芮听得,不禁靠近了些。
安舒沉默片刻:“我没有叫你去对付她。”
“那你什么意思?”戴清满倦怠地道,“看来我母亲讲得不错,这些年你还是个善变的人。”
“善变的是我?”安舒亦提高了音调。
“你这种人,自然只会这样想。”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戴清满声音愈发地大了,“是啊,这么多年了,我,戴清满,居然还被你这等人压制着!”
安舒扇了她一巴掌,格外响亮:“我只要一个回答,做,还是不做?”
戴清满恨恨地讲:“我死也不做。”
“你以为我真的不能杀了你么?”
“那你杀啊。看你举刀,会是谁先死。”
便在此时,薛沁芮睡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卫羽轩的脸又是一片阴沉。
薛沁芮不断摆手,却制止不住卫羽轩往此处走的步伐。她也顾不得屋内还在吵些什么,只得往回跑去,带着卫羽轩进了屋。
安舒要做什么?她要对付何人?平日看起来蛮是乖顺的安舒竟也能讲出那般威胁话语。薛沁芮躺在床上,一遍遍往门外望去,像是能穿透进那个屋子一般,竟想到了三更。
第二日自是要摆出十二分喜气来。薛沁芮着了华服,替卫羽轩亦选了好看的衣裳,一大早便上了车,往稷王府驶去。
稷王府同样摆出十分排面,以候衿国公与其夫郎。
自是拜稷王、见了卫羽轩两位异父姊姊,各种礼数,不在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