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笑道:“若要知悉朝堂之事,吏部是个最好的开始,也方便让众人晓得你的为人、从而日后能为你所用。更何况,父皇当年做太子,也是先从吏部开始的。”
也不知李茂是否听清楚了,李昭昭的声音却蓦地断了。
只因他们刚登上了平章殿前的石阶,就听见了里头传来一声杯子砸碎的清脆声音。
“滚!”李枕的暴怒令外面的二人面面相觑。
“谁啊这么倒霉……父皇都好久没发过火了吧?”李茂小声道。
片刻后,从殿内踏出了一人。霜青衣袍温润而疏离,眉目俊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见是他们二人,那双眼睛更是弯了起来,仿佛那怒气方才不是对他一般。
“阿离表哥,什么情况啊?”李茂大惊失色,四下环顾后压低了声音。
庄离看向李昭昭担忧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陛下答应了我一件事。”
李昭昭下意识地抓住了蹭过手背的衣衫:“你向父皇要了什么?”
庄离迟疑了片刻,故作神秘地将食指贴在了唇上:“我讨了一件他舍不得的宝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纵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也不得反悔。想到这里,庄离的心情更好上了几分。
李昭昭还未来得及失落,分辨不清庄离那神清气爽的模样是为何,就听殿内传来了一声斥责:“你们二人还不进来?”
“殿下。”庄离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落在了李昭昭耳畔。
她抬起眸子,只见那人一脸无辜地拉起袖子:“可以松开了吗?”
李昭昭如被烫着了一般迅速抽回了手,转身入了殿内。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好像还蹭在她的心上,久久不曾缓和。
平章殿内,地上的碎渣子才刚刚被清理干净。李枕一手撑着脑袋,很是疲惫。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昭昭身上,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用膳罢。”
黄花梨木桌上放着的,都是李昭昭和李茂二人喜爱的吃食。
李茂率先动了筷子,好不迟疑地大快朵颐起来,活像饿了好几天。对此,李茂的解释是:“自从父皇离京之后,儿臣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如今心安稳了,自然要把先前的补回来。”
漂亮话一套一套的,哄得李枕也笑了起来。
李昭昭却比平日里更加谨慎,只因李枕奇怪的眼神仍然停在她身上。那目光既是犹疑,也是欲说还休,似乎在看一件即将失去的宝物——还怕宝物跟贼人私相授受。
“昭昭,吃这个。”李茂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小时候,我也如你们一般,兄友弟恭,好不热闹。只不过,不是与宫中的兄姊。”渐渐地,李枕的眼神变了。
“我排行第五,上面有才华出众的哥哥,下面有深得父皇欢心的弟弟。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只有扶摇王一人。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在宫城里抓蛐蛐儿,还去郊外的溪水里搬石头找螃蟹。”他的神色柔和,如裹上了一层轻纱。谈及童年趣事,连眼尾的褶皱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李枕和扶摇王庄慎曾是患难与共的少年友人,然而命运的洪流将二人吹向了不同的地方。那人在北境多年,恐怕早就忘了,宫城深深,人心易变。揣测和怀疑来得如此突然,就连李枕自己都不能发现。有多少人曾在君臣反目的戏码中扮演了角色,又有多少是来源于他自己的恐惧。
楚国公被斩之前曾冷笑道:“陛下,若非你原本就有了怀疑,又怎会轻易被旁人的想法改变?我所做的,不过是证实了你的猜测。”
是他自己。再不肯忆及当初信任,以为人人都渴慕那个刺眼的位子。而怀疑一旦生出,就犹如梦魇,日日造访,不愿离去。
“如今想来,年少往事都如一场梦。”正值盛年的帝王在某一天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不得不第一次生出感慨。岁月流逝,他在其中又失去了多少。
李茂听得他们一起驰骋疆场的故事,不由生出了羡慕,又转念道:“我与阿离表哥不也是如此吗?”
李枕瞟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那恐怕是赶不及的。”
“怎么没有?阿离表哥与我岁数相近,也时常互相照顾……”
李昭昭:“……”这有什么好比的?
后来,李枕喝到微醺,忽然道:“你们二人这次都有功劳,那我也答应你们各自一件事情。只要不违反律法,什么都行。”
李茂说他要想一想,李昭昭却在他的脚步后停留了片刻。
李枕听了她的愿望,神色古怪地瞧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禁叹息道:“十七,你与你母亲真的很像。”
“……十七不知哪里像。”李昭昭稳住了声音。
在她踏出平章殿前,李枕的声音幽幽地落在了耳畔:“昭昭,你须知两情相悦是最为难得,有的时候强求不得。不如再好好想清楚。”
等她的身影不见了,帝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自言自语道:“……那朕岂不是赚了。”
第58章 江山负雪(1)
东州的秋日绵长, 许久才尽了。寒风乍起时,宫城里的落叶都所剩无几。
李昭昭百无聊赖,偶尔问候一下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然而随着冬日将近,那声音逐渐有气无力, 好半天才恹恹答话。
“……你是怎么了?”好说也与这声音共处了几百个日夜, 李昭昭颇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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