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桃的心态还算好,该吃吃该笑笑,心里有多少恐惧裴冀丁看不出来。但字里行间开始喜欢蹦出“老了”,“哪天就熬不过去了”的字眼。
裴冀丁都一会觉得自己嘴笨,不能口灿莲花得把苏春桃哄得开心。
生命的衰弱是件肉眼可见的事情。
不过住了两天院,做了几次化验,苏春桃已经疲倦了不少。
同样被拖着,被折磨着的还有秦尚。
等两人吃完了饭,裴冀丁把饭盒收起来问秦尚:“你今晚回去吗?”
秦尚看了看苏春桃要说不回了,却被苏春桃闹着打断。
“回去回去,不回去怎么能行。这么点地方又住不好,在这儿遭罪。”
“妈,你晚上得有人看着。”
“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天天在这看着,店里生意怎么办?店要是死了,小心你爸爬出来揍你屁股。”
秦尚眉头皱得紧。他与苏春桃拌嘴从来不动真气,什么都能怼回去,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但这会儿的脸色,却是难看的不行。
裴冀丁这才觉得自己捅了什么篓子,忒不会说话,他正要寻摸点什么话题打个岔,就听见秦尚妥协了。
“行,今晚我回去,你有什么事叫护士,急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硬撑。”
苏春桃摆摆手:“知道知道,你妈又不是不要命的人,我还想活到九十九,带着九十九朵玫瑰去给你爹扫墓呢。”
裴冀丁掂着饭盒和苏春桃挥手,出了病房有些担心:“阿姨一个人没事吧?”
“没事,就一晚。”
秦尚今晚上回家不是没有目的的,他看着裹了羽绒服的裴冀丁,问:“怎么来的?”
“公交。”
“抱着饭盒坐摩托?”
裴冀丁看了眼停在路边的摩托,十分不屑:“被子我都抱过,怕个饭盒吗?”
晚上的时候白汎打来了电话。
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裴冀丁听见有些沉闷的,变了调的秦尚的声音。
“嗯,你看着办,帮不了就算了,你家孩子还得上学。”
“我想办法,店…看情况吧。”
“行,谢谢了。”
白汎应该是骂了句秦尚太客气,然后挂了电话。
裴冀丁把牙杯放好,推门出去:“怎么说?”
“白汎最近也要做生意,孩子上学,急着用钱。先借了我三万。”
裴冀丁摸了摸兜,问:“阿姨治疗要多少?”
“至少三十吧,后期调理还要另算。”秦尚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两手交叉抵住了额头。
这个动作像是走投无路的旅人,颓废得和裴冀丁记忆里的秦尚丝毫不搭调。
“那店里怎么办,和李叔说了吗?”
“没顾上。”秦尚顿了一会,说,“我考虑把店买了。”
“我妈那边不能没人陪着,烧烤店不营业就没收入。房贷,水电费,你们的工资也不能欠着,不卖我也想不出什么出路了。”
裴冀丁的手还搁在兜里,没来得及有动作。
秦尚分析的很透彻。
他就像这个家最大的齿轮,维持着收支平衡,一旦齿轮损毁不再转动,整个机械就会毁塌。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在没有任何变动的日子里,秦尚的家是坚固而温暖的。朴实干净的生活带给了裴冀丁自由的信息。
他习惯了在秦尚身边享受他向往的日子,却没想过这种自由实际上只是脆弱的伞盖,刀子一划就要被撕裂。
裴冀丁看着那个用后背和发旋对着他的秦尚,有一种大梦终醒的荒谬感。
没有永恒的幸福和绝对的安逸,变故来得突然,他却还没做好失去的准备。
原以为一切都开始繁茂,如今却全都成了浸了水的墙壁,用手一摸就摇摇欲坠。
秦尚这个决定做得不仓促,也很理智,但他始终抵着眉头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犹豫。
一连两天裴冀丁都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沉默。那个吸引他的秦尚好像内敛了,留下一把钝了的刀刃,坑坑洼洼,伤痕累累。
裴冀丁看了一会,搁在兜里的手还是掏了出来,连带着里面的一张卡。
卡是最基础的储蓄卡,秦尚免费帮他办的工资卡。
裴冀丁一向奉行享乐主义,钱从来只要现金。但秦尚和他的那张合同让裴二少对金钱有了概念,怀念起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日子来。
于是十分形式主义的把放在床头柜的两万块钱存了起来,吃着七天的活期利息。
目前为止,卡里的余额是两万零一块三毛四。
裴冀丁把卡推过去,“这卡密码你知道,先救急。”
秦尚本不想要裴冀丁的钱,但那卡被揣得热乎乎的,递卡人的心应该也是热乎乎的。
那句“用不着你的钱”被塞进了喉咙里,换出来四个字。
“回来还你。”
“钱都是从你手里扣出来的,给你不亏。”
裴冀丁在茶几前面沉默了一会,问:“店是真的不开了吗?”
“那我是不是失业了?”
这话问的有些没道理,不太合时宜,但在沉闷的气氛里竟然加了点轻快的因子。
他一脸的无所谓,手插着兜。好似只是随口却认。
秦尚看了一会,才从他眉眼和唇鼻里看出浓浓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