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越呆站在原地,程辛苑走过去碰了他一下,然后弯下腰对老头说:“大爷,您把拐杖横着放可以吗,横着放在腿上。这样……”
他拍拍自己的腿,卜安齐赶紧给翻译,可老头一脸不信任地看看赵寻越。
程辛苑方才碰他,就是让他站远,看赵寻越没反应过来,只能催道:“你还站着干嘛,离远点。”
赵寻越乖乖领了命令,和马全全一起往后走。老头见他们走远,才渐渐松了戒备,程辛苑和卜安齐都好言相劝,最后那老头恢复了平常表情,把拐杖放在腿上,一只手还握着,微微挺直了身板。
程辛苑捧着相机后退几步道:“行,很好大爷,保持这个姿势,待一会儿就好。”
那老头又慢慢展现出笑颜,和方才紧张拐杖时判若两人,赵寻越在旁边看着他,百感交集。程辛苑一边拍一边夸,夸老大爷精神好、气色好、肯定能长命百岁,卜安齐并没有翻译这么多“废话”,而这些话传进赵寻越耳朵里却变了滋味。
他发现程辛苑的反应能力真的在自己之上。赵寻越遇到别人的悲伤,比如像崔志那种身世,赵寻越有同样的经历,能感同身受。但当他遇到自己没体会过的别人的痛苦,他会不知所措、会悲不自胜。他人情历练还不够,尚且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支撑他看尽人间疾苦,也就无法像程辛苑那般机敏又洞明。程辛苑的夸赞、讨好,看起来更像一种安抚,一种慰藉,就像他昨晚说的,带这帮年轻人来下乡的目的,不是让他们“哀民生之多艰”,而是让他们学世事通达,兼济天下。
等程辛苑拍完照,又上前跟老大爷寒暄了几句,赵寻越和马全全收了背景的大白布,等把扶贫的物资给老人送到屋里,一行人才上车,出发去下一家。
卜安齐开着车,程辛苑问他:“卜哥,刚才那个大爷的儿子,是去四川做什么的?”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工地的工人,是给四川那边建学校的,在汶川。”
“给学生建学校的啊……”
程辛苑默默重复了一遍,坐后面的马全全忽然说:“建学校就是建希望呢。”
程辛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发现马全全对上学、高考、学校这种事特别在意。可他说的没错,为什么爱心捐赠的学校都叫“希望小学”呢,因为那里教育的都是孩子,孩子就是未来的希望。
车上一行人出奇的安静,好像都沉浸在方才的氛围里没回过神来。等到了下一户人家,卜安齐停好车先下来,这户也是一个很大岁数的老头,他儿子、儿媳妇都去城里打工,留下老头和一个六岁的小孙子。
程辛苑一行照例给老头拍了照,收起东西要走时,老头忽然拉着孙子往他们身边凑,还跟卜安齐说着什么,卜安齐听懂后给程辛苑翻译,老头想让他们给小孙子剪头发。
程辛苑一下笑了:“没问题啊,我这手艺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开心地拿出剃头工具,有剪头、梳子、推子,还有一块中间剪成半圆的大布,用来盖在剪头发的人身前。
可那小孙子并不想剪发,一边大喊“我不”,一边死命拽着他爷爷,不仅自己不剪,还要把爷爷拉走。程辛苑拿着梳子和推子故作和蔼地问:“怎么了小朋友,你怕我剪不好啊?”
小孙子特别倔,他上小学了,会几句普通话,就冲程辛苑做鬼脸,大喊:“不好、不好,不要、不要!”
他爷爷着急,操着当地方言说了半天,程辛苑没完全听明白,只听懂几个词,比如“剪”和“听话”。
小孙子就是不剪,最后急得开始甩胳膊,差点哭出来。好像每个小孩年少时都特别不爱剪头发,明明剪完之后,过几天就能习惯新发型,可剪之前就像受难似的,一定要强行留住对自己没什么用的那几根毛。
卜安齐用当地话安慰小孩,程辛苑瞥了眼旁边的赵寻越和马全全,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喂,过来!”
他冲着那两个人叫,并没指定叫谁,马全全先一脸惊讶地指指自己,赵寻越则根本没理他,好像因着昨晚和方才的事,赵寻越这一天情绪都不太高。
好啊,你闹小脾气是吧。程辛苑这人一向如此,别人越给他摆脸色,他越要把这人摆平,他干脆直接叫:“赵寻越,你过来。”
马全全挺意外,扭头看小伙伴,赵寻越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让你过来就过来,快点。”
赵寻越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什么,等走过去,程辛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脑袋说:“你这个发型吧,挺精神,但剪得并不好……”
赵寻越有点猜到他想做什么,直接怼他说:“我这是寸头,直接照着脑形剃的,你还能看出发型来?”
“呵呵,说你剃得不好就是不好,坐下。”
程辛苑抖了抖理发时披在前身的那块布,赵寻越当然是拒绝的,他本来就是寸头,再剃不就要变秃子了?就算在临尘县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没什么他认识的人,他也不想实习结束后顶着一个和尚脑袋回市区。
可赵寻越没说出“我不”两个字,身后那小孙子就大声哭上了,他的哭声简直是撕心裂肺,肝胆俱裂。小孩往往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觉得天要崩地要裂,殊不知真正的伤心是欲哭无泪。
小孙子的哭声太大,马全全用手捂住耳朵,赵寻越没想到他哭得这么伤心,眼见小孩鼻涕、眼泪一把把往外流,最后动了恻隐之心,乖乖坐到程辛苑身前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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