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于成钧却是最看不上如此作为的,他哼笑道:“太后是得了龙气的济,于是看重这习俗。我却不信,这小小的活物竟有这般大的神通,倒能保佑起江山社稷来。身在高位,倒不知做些实事,倒去弄些花里胡哨、虚无缥缈的故事。西北战事吃紧,粮草从来不甚充裕。为不扰民,将士们甚而开垦荒地。京城皇宫里,有大把银子倒扔在这些地方!”
于瀚文眼角的笑纹越深,说道:“三弟既然看得分明,那又退缩什么?”
于成钧有些不解,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于瀚文撩了一把缸中的水,将那两条正自嬉戏的红鲤惊沉,方才淡淡说道:“老二敬献的这两条红鲤,可是很讨太后她老人家的欢心。你不在京城这三年,老二可谓是大放异彩,太后总念着他的好。父皇以仁孝治天下,这话听多了,也难免听进去了。”
于成钧这方听出话中玄机,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大哥这意思,莫不是二哥竟有染指龙庭之意?”话至此处,他忽而一笑,宽慰于瀚文道:“大哥且宽心,储君更迭,事关重大,大哥若无大错,人轻易便动不得你。再则,大哥入主东宫多年,修身立德,勤勉于政,父皇必定看在眼中。二哥只凭那点子小聪明,是取代不了大哥的。”
一席话落,于成钧又郑重言道:“大哥,自古邪不侵正。若真有那一日,臣弟必定不依。”
于瀚文似是极其感动,拍了拍他肩膀,连道了几个好字,颇为动容道:“如今,我能依靠的,也唯有三弟你了。”一语未休,又神色凛然道:“三弟,你且看看目下这朝廷风气,能者让位,贤者灰心。你立下如斯功劳,却不见父皇如何褒奖,老二投机取巧,耍弄这些心机手腕,倒成了父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这是何等不公,又是何等混账!”
他将手重重落入水面,激起一阵水花,竟将两人的衣襟沾湿。
于成钧面无神色,只是水泼在他腰间挂着的麒麟绣囊上时,他不由轻皱了眉头——这绣囊还是他在边关之时,陈婉兮随信寄来的。他一向不爱这些细致的玩意儿,但因这绣囊是陈婉兮所赠,上面的麒麟又绣的威风凛凛,十分投他的喜好,他便分外珍惜。在边关上阵杀敌之时,这绣囊是被他拴在脖子上,套在盔甲里面,唯恐损毁。这才回京第二日,便被泼上了水,他心中不悦。
然则这段心事,却没一丝一毫现在脸上,即便那轻皱的浓眉,也转瞬便舒展开来。
于成钧默然不言,冷眼静观于瀚文的挥洒。
于瀚文眼中泛起了些许血丝,他重喘了几声,忽又向于成钧道:“三弟,我一定要转一转这混乱的世道!你为国征战,戍边三年,无数次打退来敌,保得一方安泰,自然是江山之栋梁,社稷之英雄!我便是要让世人都晓得,这真正该赞颂称道的,当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便将我做了个活的功德碑,众人眼里的活靶子。
这话,只闷在于成钧的心里。
他脸上倒现出一抹激动的神色,张口说道:“大哥有凌云志,臣弟必定追随。往后,大哥若有差遣,臣弟万死莫辞!”
于瀚文朝他一笑,那圆胖的脸上逐渐复了往日惯有的懒洋洋的神色,他说道:“三弟言重了,何至于此。”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又道:“咱们说了这半日的话,父皇那边也该收拾利索了。咱们这就过去罢,免得误了你述职。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可别叫人抓了把柄。”
于成钧称是,两人便向来时路走去。
于瀚文在前,于成钧微微错后他两步,到底是君臣之别,不能与他并肩而行。
看着前头于瀚文那圆滚的身段,赤色蟠龙袍裹着就越发显胖了。三年不见,这位太子大哥的心性,倒也如他的身材一般,越见圆滑。
于瀚文是皇后所出,堂堂正正的中宫嫡子,于是他三岁那年顺理成章的被立为储君。
皇后古板端庄,不讨明乐帝的喜欢。明乐帝生性风流,宫中除却顺妃梅嫔这等旧爱如云,那每三年大选之后新欢亦是不断。饶是皇后身份尊贵,也多少受过些委屈。
于瀚文,便是在这等情势下长大。
自小时起,他便与于成钧交好,这其中的缘由,除了虚无的手足情外,大约便是因于成钧的生母顺妃是宠妃之故。
这道理,是于成钧后来自家悟出来的。
打小,他可没少为了这位好大哥强出头,替他顶缸背锅,受了明乐帝不少责罚。明乐帝对他本就心有芥蒂,如此便愈加嫌厌。那时候他也傻,是个热血直肠的傻小子,人把他当兄弟,说上几句义薄云天的话语,他便当了真。
点醒他的,却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娃儿。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个穿着水红色缎子小夹袄的瓷娃娃,小脸平平淡淡的对他说:“你是个憨子,人家躲在你后面呢。”
打从那之后,他便多留了几分心,却并未就此改了行事作风。
于瀚文既以为他是个直肠的呆子,便叫他继续如此以为好了,他到底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
却也不得不叹服,于瀚文的确精明过人,年纪小小便有如斯手腕,且即便是顺妃如履薄冰那几年,他也并未疏远他们母子,更未如旁人那般欺凌践踏,这般城府很是难得了。
于瀚文对他,或许有几分为兄长的真心,但到底还是如臣子般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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