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点头说道:“尘埃落地,好一个尘埃落地。你可知,我父亲是何人?”
陈婉兮自是不知,摇头不语。
宜妃说道:“我父亲,便是河阳县县丞。”
陈婉兮身子微微一震,心里想到了什么。
只听宜妃娓娓说道:“当年,我父亲便不允此事,却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同那陈化打些太极功夫,从中周旋,倒是庇护了不少农人。”
陈婉兮禁不住问道:“可有上奏?”
宜妃冷笑了一声:“王妃真不愧是大家千金出身,以为面见天颜是这等轻巧容易的事。我父当年也曾私下写了密函送进京城,想要告发此事。然而京城朝堂里也都是陈化的人脉耳目,密函进了御史台,便如泥牛入海。陈化倒将我父亲叫进府邸,当面大肆羞辱了一番,并拿了我一家子性命做胁,警告我父。”
“然而,日后案发,朝廷竟不问青红皂白,把我父亲列为陈化同党,又因我父亲是河阳县丞,最终竟问了个斩刑。”
陈婉兮心头猛地一跳,不由抬头看向宜妃。
宜妃立在那儿,背着光,面上的神情便不甚分明,却令人感到分外的忧伤与怅然。
只听她又道:“我父亲死后,偌大一家子人就风流云散了。不上两年,我母亲也因病过世。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每日打些短工,养活我。这日子虽苦,倒也还过得。每日,我在家中洗衣煮饭,到了傍晚时候就坐在门槛上等哥哥回来。哥哥回家时,有时会带两块糖,有时会捎个头绳与我。总说,丫头大了,不能总披头散发的不像样子。后来,我吃过无数精美的甜品,有过自己都数不清的华贵头面,然则却都及不上那些日子里,哥哥带给我的糖和头绳。”
这话音淡淡的,苦涩中似又带了一抹甜意,仿佛一碗冰糖苦瓜。
陈婉兮没有出声,她知晓宜妃还有话要说。
宜妃吃了一口茶,重又说道:“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朝廷忽要征兵,我哥哥,我那个打短工养活我、天天给我带糖吃的哥哥……”话到此处,她忽然重重的喘息起来,半晌才又咬牙道:“竟被一大户人家拿去顶包了!”
陈婉兮听到此处,禁不住问道:“顶包?”
宜妃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地方征兵,总以抽签为准。原本,若是我哥哥抽中,我也没什么好说,也算是为国效力了。然而,那一年明明抽中了我们街上王员外的小儿子。他吝惜儿子,便花银子买通了征兵的官差,暗中将我哥哥的名字报了上去,顶替了他家儿子。我们人微力薄,毫无办法。我哥哥担忧他走后,我一人会饿死,便将我送到了一个告老还乡的太监那里。”
“这太监原在宫里掌管教坊司,退休下来租了我们街上的房子,与我们是邻居。平日里,我会帮他做些针线,我哥哥也会替他干些跑腿的杂活,是以有些交情。那公公得知此事,便说我资质不错,不如由他牵线让我入了教坊,将来若有造化便能进宫,若不成好歹也能进王府宗室伺候,怎样都好过在外为娼。我哥哥无法可施,只好舍了我。”
话至此处,宜妃却似失了全身的力气,肩头软软的松垮了下来,低声说道:“我怎样也不能忘记,哥哥走那天的光景。我哭的声嘶力竭,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老天,老天就是如此不公,我父亲无法抗衡权贵,已是尽了自己所能,到头来却落个砍头的下场,而罪魁陈化却仅仅是削爵流放。我只剩下一个哥哥,却又被大户人家拿去充数顶替兵役。”
陈婉兮面上微微动容,不由问道:“于是,你便恨上了皇帝?”
宜妃长吸了口气,精神略好了些,说道:“原本,我倒也没想那么多。入宫于那时的我而言,实在过于遥远。我每日里只能想着怎样学作态,怎样习学新曲,怎样练好喉咙,好换那一日三餐,好免姑姑的一顿责打。后来,宫中大选,我脱颖而出,终于进了宫。再后来,皇帝寿辰,教坊司排了一支曲子,命我独奏献艺。便是那一次,我入了皇帝的青眼。也是自那时起,我才发觉,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只有声色犬马。若非他昏庸荒唐至此,大燕的吏治又怎会这般荒诞!这一切的根源,都在这位大燕的皇上身上!”
陈婉兮默然无声,这番话她心中也是认同的。
她沉默了片刻,方又抬首望向宜妃,一字一句道:“宜妃娘娘,杀了皇帝,于事无补。”
宜妃却大睁了眼眸,瞪视着她,问道:“为何?你可知道,皇帝如今已信极了和亲王,笃信肃亲王就是谋害太子的凶手,已在暗地里布置,待他回京就将他缉拿?待到那时,饶你聪慧过人,也是回天无力了!”
陈婉兮不答反问:“妾身倒是有件事想问娘娘,你为何如此帮衬我家王爷?”
第115章
宜妃听她问起此事,青白的脸上倒浮出了一丝笑意:“你倒终是问了, 本宫原本还想着, 你这个肃亲王妃能沉住气到几时。”
陈婉兮口气淡然道:“朝堂军务, 妾身一概不通,王爷在外结交朋友又或同什么人往来, 妾身是不大过问的。”
宜妃笑了笑:“王妃,果然贤惠。”
陈婉兮见她东拉西扯, 便问道:“娘娘,还没回答妾身。”
宜妃收了笑意, 说道:“你可知, 本宫的兄长充军之后,被发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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