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礼乐坊上下看来,夏茨只是个被卷进灾难的倒霉蛋。
要不是著名的笃信骑士相助,他已经死了八百回。
而对于这一点,夏茨不置可否。
说到那天的场合,他更在意的是小巷里的男人,神秘凶猛,高大强壮。
他没看清楚男人的长相,但可以确认肤色较深,眼睛异常明亮,隐隐透着太阳的光辉。
那种颜色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哪里曾见过。直到后来他瞥见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家伙,顿时有所领悟。是了,大约就是金黄色,可能比蜥蜴还要鲜艳一点。
不过蜥蜴原本是土黄色,或许再过段时间,还会长得更好看。
夏茨把这段时间视为休息期,每天除了待在练习室里,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做手工缝缝衣服。李特嘲笑他,叫他一起出去吃饭,都被他推辞了,因为蜥蜴的状态不大好。
那天回来后,蜥蜴睡了很长时间,之后就沉迷冥想,经常一整天都不怎么活动。
就算夏茨开了门,主动带蜥蜴去院子里溜达,它也不如以前那么活泼。
蜥蜴总是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像在试图看清楚远处的景象。
有时候,夏茨难免好奇那个小脑袋里装着什么念头。
与之相对,安纳提斯从浴缸里出来了。他时不时在屋里漂浮,绕到背后吓夏茨一跳,然后邪恶地微笑。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安纳提斯就告诉夏茨,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离开?」夏茨有些讶异。他都快忘记这一茬,只当安纳提斯是家里的一份子了。
「其实我不太想走。」安纳提斯坐在桌子上,凝视他,「这里的生活挺好的。」
夏茨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那头浓密的海藻。柔顺的手感令他流连忘返。
「但是昨日深夜,我从梦中惊醒,听到我子民的歌声……遥远回响,宛若错觉……他们说,起风了,是时候回到家,否则风将缠住你的脚,把你留下。」
夏茨琢磨了一下,「你是说秋风?」
安纳提斯轻轻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孩子说了句傻话,「变幻之风。」
他跳到了地上,鱼尾巴在触及石砖的瞬间,化作了两条腿。
现在,他变得跟夏茨差不多高,浑身赤条,体格瘦削却精壮。
似乎意识到光着不太好,他抓起桌上的布料,围住了半个身体。
「怎么了?」安纳提斯看到夏茨的表情,呵呵直笑,「还挺合适吧。」
「不是,你……」夏茨努力找回声音,「你一直都可以变出双腿的吗?」
「如果是刚来的那段时间,可能不行,气力都还没恢复过来。」安纳提斯耸肩,「不过如你所见,现在我变成了这样,可以直接出去,而不会引起陆地人的怀疑了。」
「嗯……是…是呢……」所以他当初折腾那么多是为了啥?
安纳提斯看了看夏茨,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他,紧紧的,用了很大力气。
夏茨下意识肌肉绷紧,却命令自己放松下来,给了这个临时家庭成员最后的拥抱。
「我真不舍得你。」耳语轻声传达出炙热的气息,「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时间,我已经不敢想象海底的冰冷了,那里并没有你……要不……」顿了一下,「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海底也有住处,可以隔离盐水,你可以在那里想做什么就做什——」
「安纳提斯。」夏茨打断道,小心翼翼捧起那张艺术品般的面孔,认真地告诉人鱼,「你知道我没法子去的,对吧?我不会去的。」
「……」安纳提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嗯,我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能回到兄弟姐妹身边,那是你的家。」
「是啊……回去了,会很好的……不过你知道我预见了什么吗?」
「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我特有的能力。」安纳提斯笑嘻嘻地说,忽然抬起手来,呼噜几下揉乱了那头红色的杂草,「嘿嘿,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真好玩。」
夏茨哭笑不得。
在给安纳提斯披上一件斗篷,送其出门以后,夏茨被安纳提斯以临别为由,亲吻了一下面庞。接着人鱼后退了两步,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笑着跟夏茨挥了手。与此同时,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化,像是融化成气体,最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祝福的言语,似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旷的四周。
「愿你的前路平安无忧,我的红珍珠。」
人鱼终于走了,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走了,夏茨感觉有丁点惆怅。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有新的变化,形形色色的生物来来去去,可谁是过客,谁会驻留,只有时间能证明。
但他周围的事物再怎么变动,似乎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
夏茨推开了卧室的门,摸到唯一的床边,坐下来。
蜥蜴正在枕头上冥想打坐,当夏茨靠近之时,蜥蜴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仿佛知晓他的来临,却又不加理会。
见它这么一本正经,夏茨颇感有趣地趴下来,故意压低了声音,朝着蜥蜴的小脸蛋吹了口气,「小~龙。」
就是这么两个字,简简单单,却让蜥蜴倏地睁开了眼睛。
主人叫它什么?!
夏茨满意于自己赢得的注意,「养了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给你取名字。虽然也没有不方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问道,「你觉得小龙这个名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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